在與井上恭彥見過面後,心中那鬱積了許久的苦悶終於稍稍消解。
整理好從西域帶回來的行囊,呂祝晶這才有心情開始分送她遠從絲路帶回的禮物。
她先將幾袋珍貴的異域香料分送給鄰居,感謝他們多年來的照顧;隨後又拉著小春陪著她逐一拜訪昔日的朋友。
她送給玄防一卷自敦煌購得、有著精緻繪像的《佛本行經》寶卷。
送給吉備真備一副全新的象牙制雙陸棋。
一柄鑲有琉璃珠的寶劍是要給阿倍仲麻呂的手信。
她知道仲麻呂喜歡結交詩友,他那群有官職的朋友,常常會在穿著常服時佩帶寶劍出門。祝晶覺得他可能會喜歡這個禮物,但因為他還在洛陽司經局校書,得等他回長安時才能送給他。
她還帶回了幾醴好酒送給劉次君,前些天已經請次君大哥來家裡搬走了。
唯一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的,是恭彥。
絲路上新奇的玩意兒不少,但有很多東西,在長安西市裡就可以買得到。有標價的東西,只要有足夠的財古昌,要取得都不是問題。
祝晶雖然帶回了不少對唐人來說很珍貴的異域珍寶,但一想到這些東西是要送給恭彥的,又嫌不夠特別。為此,她竟下不定決心選定禮物來送給恭彥。
只好先將行囊裡的東西逐一分送。
送完禮後,想起她還有幾匹自各國購得的織錦和自拂一林帶回的棉布,一時興起,又拉著小春往西市去,打算上胡商店舖子寄賣掉這些她用不上的織錦和外國布料。
一聽說要去西市,小春卻開始抱怨腿酸。
「小公子,我們跑了大半個長安城了,改天再去西市吧。小春腿酸了。」
祝晶笑睨著她。「腿酸?丫頭,我們可是坐在驢車上耶。」雖然一早便出門了,但真正在動腿的,可是租來的毛驢啊。
小春翹起嘴道:「小春替這頭毛驢的腿喊酸呀。」
祝晶哈哈一笑,沒把小春的話放、心上,是因為她知道她根本沒在趕路,租來的這頭毛驢,今天休息的時間比拉車的時間還多呢。
可小春還是喊著要回家。祝晶開始覺得事有蹊蹺,猜測小春不想去西市的原因。
到了西市十字東街的康家店舖時,見到了幾個當初一同走絲路的胡商大叔。
祝晶開懷地一一向眾人問候,祝賀大家生意興隆。
知道康居安不在鋪子裡,是因為在今年初時,他又組了一支商隊再度前往西域,祝晶也沒有很失望。她很清楚像康大叔那樣的人,是久待不住一個地方的。
他們粟特商人,打成年起就漂泊各地,天涯為家,能在一地裡停留個一年半載,便已經算很久了。
祝晶不禁想起幾年前她剛剛踏上絲路時的光景,猛然再一環顧自己立身所在,覺得過去那些日子彷彿已是遙遠的夢。
回過神來,她笑嘻嘻看著康大叔店裡新聘的掌櫃,笑問:「找到你爹了嗎,我的朋友?」
藍眸少年看著祝晶,並不怎麼熱烈地道:「找得到才怪。倒是你,幹嘛那麼晚才回長安,你家那個丫頭嘴上成天念著你,我都快被她煩死了。」
少年華語說得好流利,完全不像三年前在碎葉城初遇時的樣子。看來,這些年,在長安,破曉已經開始適應這個新環境了。祝晶微笑地想。
一直站在祝晶背後、那個叫做小春的丫頭跳出來抗議道:「是我快被你給煩死吧,大飯桶。小公子,妳不知道他飯量好大,一直叫我煮飯給他吃。要不是妳要我照顧他,我才懶得理會哩。」
藍眸少年啾了小春一眼,又道:「我又沒吃白飯,米是我自個兒買的,不過是請妳幫我蒸熟,一點小忙而已,那麼愛計較。」
小春被他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激怒,一掃平時溫順的性子,隔著店舖櫃子與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辯起來。
「我又不是你娘,為什麼得煮飯給你吃啊!」雖然不是天天煮,可這位大爺每隔幾天就跑來呂家討飯吃,萬一讓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敗壞了她小春的名節,那可怎麼辦!
「因為妳家公子托妳照顧我啊,當然得讓妳有事做,不然妳怎麼跟妳家公子交代?」
「說得好像很委屈似的。要不是我家公子有交代,我才懶得理你勒。」
「所以我很感謝妳家公子啊。」
「你……」
呂祝晶驚奇地看著不大會吵架的小春奮力地與破曉爭論,猛地明白何以小春拒絕陪她來西市了。
這幾年來,想必小春的生命裡,已經不再只有她一個人了吧。
她唇邊揚起淺淺的微笑,看著少女與少年的鬥嘴遊戲,覺得好歡樂。
小春終究爭論不過厚臉皮的少年,突地回頭過來抱住祝晶手臂。「小公子,妳快告訴他,我以後再不幫他煮飯了。」
祝晶回視著少年的藍眸,感到十分有趣,沉吟著,她說:「沒關係的吧,小春。阿曉一個人在長安生活,總是辛苦的。既然他那麼喜歡吃妳煮的飯,就讓他佔點便宜吧。」
小春未及抗議,少年已經紅了臉。「我不是喜歡吃她煮的飯,我只是--」
「想欺負我!」小春生氣地說。
「也不是-」
「你就是!」小春很篤定地說。
無法改變小姑娘、心裡頭既定的想法,少年氣悶,改看向祝晶。
「你剛說有什麼東西想寄賣……呃,你-」
喉中的話猛地哽住。少年眨了眨眼,再仔細地看了祝晶一眼,驀地察覺了祝晶的性別。而他先前竟然沒有發現!
破曉眼中的領悟與愕然,教祝晶笑歎了聲。
原本還以為,舊識們見到她時,那詫異的反應,是因為太久沒見面而認不出她的緣故,豈料那詫異所代表的,並不全是出於陌生,更多的是對她性別的疑惑。
真奇怪,她明明就穿男裝、梳男髻的啊!怎麼這麼多人都看出她不是個男人?這麼看來,以前沒被人識破,是因為那時年紀尚小的緣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