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她的說法,讓他揚起嘴角。
「主觀?不是客觀嗎?」
「這世界上沒有人擁有足夠的客觀來看待一件事,每個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來看事情的。」說著,她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人們真的擁有足夠的客觀,說不定就能消滅戰爭,不過這就是人類,我們很愚蠢,還不夠聰明,所以總是靠暴力、鬥爭來解決問題,然後才能從痛苦之中學到教訓。」
「我以為幾千年來,我們經歷過夠多的戰爭了。」
「還不夠。」她抱著書,抓著手帕,在寒風中聳了聳肩。「不過將來或許有一天可以。」
「你怎能確定?」他在一棟大樓旁邊的門邊停下,發現她繼續往前走,忙笑著伸手拉住她,「嘿,入口在這裡。」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停在入口處東張西望,著惱的說:「這是入口?!我剛經過超級多次的!這電車的入口也太不明顯了!」
「丸之內線是日本第一條地下鐵,它有點年紀了,小是正常的,我以為你對老古董都很有興趣。」
「你喜歡女人,不表示你對三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會感興趣!」她頭也不回的說。
說得好。
他雙眼一亮,同意她的說法,一邊跟在她身後走進地下道。
看著前面那搖搖晃晃下樓梯的雪梅娘,想起她的手腳可以多笨拙,有那麼一秒,他真的覺得她會像顆球一樣一路滾下樓梯。
腦海中的畫面讓他忍不住又想笑,他努力忍住了,可當她來到入口要刷卡時,她忘了先把那龐大的羽絨外套脫下,他一時也沒想到,就從隔壁的入口一路走了進去,卻聽到她發出驚慌的聲音。
「啊……喂……嘿……那個誰——」
他一怔,回頭一看,只見她整個人卡在剪票出入口狹窄的通道上,她的外套加上斜背包,讓她體積太過龐大,如果她長得高一點,或許就不會卡住,偏偏她真的不夠高。
那女人卡在那裡,一臉驚慌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這次他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還是很好心的放下手中提袋,回頭伸手將她從剪票口拔出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面紅耳赤的說著。
「你應該要謝謝我的幫忙。」他把她放到地上。
「謝謝你的幫忙。」她紅著臉說,一邊拉下大白的拉鏈,脫下外套,一邊強調:「但這一點也不好笑!」
「你錯了……這真的很好笑……你應該看看你卡在那裡子……」他邊說邊笑:「你事後回想就會覺得好笑了,你到底從哪弄來這件外套?」
「這是我外婆送我的!氣象說東京可能會下雪!我只是希望能穿暖一點!我不喜歡感冒!」她抓著那蓬到不行,比她整個人大上一倍的大白外套,惱羞成怒的對他低吼,快步經過他身邊。
他彎腰抓起剛剛放在地上的紙袋,幾個大步就和她再次平行。
她來到月台邊排隊,他在她身後站定,卻還是忍不住想笑。
她氣呼呼的,小臉依然緋紅,露出來的黑髮東翹西翹的一點也不規矩,亂得超級可愛。
他知道她不想和他說話,她是個聰明人,她很清楚該如何明哲保身,所以才會一直強調不想知道他在做什麼,上回她也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火速離開了巴格達,跑得比被獅子狩獵的兔子還快。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和炸彈和恐怖分子有所瓜葛,而他就是和這兩者有關係,因為如此,她才不問他的姓名,不問他的職業,或他正在做什麼事情。
他低頭看著她頭頂上的發旋,笑問。
「你剛說,或許將來有一天,人類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不再製造戰爭。你怎能確定?就像你說的,我們人類很愚蠢。」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他可以看見她把身體重心移到左腳,再把重心移到右腳,然後又換到左腳去,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他知道她忍不住的,他太瞭解像她這樣的學者有多喜歡高談闊論。
三十秒後,她如他所料的放棄抵抗回答,不甘願的開口。
「我並不確定,我只是懷抱希望,不過誰知道呢?一百年前我們還打了兩次世界大戰,搞得世界上超過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民不聊生,現在地球上雖然還是有區域性戰爭,但網路這麼發達,資訊快速流通,當殘酷戰爭的畫面不斷播放時,在將心比心的情況下,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可以從歷史中學到教訓。」
「或者人們也會因為看了太多殘酷的畫面而就此麻痺。」
他聽見自己脫口吐出這句話,幾乎在瞬間,他就知道他不該這麼說,但來不及了,他看見她的肩膀因為這句話挺了起來,變得僵硬。
電車在這時來了,人們依序上車,她也走了上去,他跟在她身後,車上人很多,她被迫站在門口,因為太矮,只能抓著車門邊的金屬桿。
因為身高夠高,他沒抓吊環,只是將裝著大白兔的提袋放在腳邊,一手直接抓著接近車頂的橫桿,一手越過她的肩頭,抓著和她同一根的金屬桿,護衛著比他嬌小許多的女人。
電車開動起來,車廂裡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很安靜,偶有談話,也都十分小聲細碎。
她抓抱著那件外套,看著外面飛逝的黑暗。
電車隆隆的開動著,他以為她不會再和他說話了,卻聽到她的聲音。
「所以,你麻痺了嗎?」
他一怔,看見她透過車窗的倒影,直視著他的眼。
一瞬間,胸口像是被堵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她掉轉視線,直接轉過頭來看他,不由自主的,他低垂眼簾,看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
「你麻痺了嗎?」
她仰望著他,用那雙有如明鏡的黑陣直視著他,張嘴重複同一個問題。這一秒,眼前的女人,彷彿穿透了重重的防衛,直接看進了他的心。
始終殘留在唇邊玩世不恭的笑容,緩緩消逝。
電車隆隆的繼續前行,他不自覺握緊了橫桿,緊抿著唇,卻無法把自己從和她的對視中挪移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