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山下,高台之上,孫仲堯肅然佇立在那裡,孫柔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他與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青須輕拈,一身周正,不怒自威。
「清縣縣尹蘇篤君聽旨!」孫仲堯朗聲道。
「臣接旨。」蘇篤君當即跪下行禮。
在場眾人皆齊刷刷跪在地上,孫柔嘉亦與孫廷毓俯身於其中。
「隱逸壇從今日起停辦,欽此。」孫仲堯簡短地念道。
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引得四下皆是瞠目結舌,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面面相覷。
蘇篤君亦是驚訝,然而他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沒追問緣由,只道:「臣領旨。」
「蘇縣尹,請挪步,本官有話要講。」孫仲堯低聲道。
蘇篤君心知孫仲堯是要悄悄告訴他,蕭皇停辦隱逸壇的緣由,他也想知道蕭皇之舉到底是因為什麼。
孫柔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腦中飛轉——她該不該去打聽打聽?來傳旨的既然是她的父親,想來要知道真相也並不難。
其實這一切本不關她的事,但她卻很想多管閒事,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心好奇心會殺死貓……
手裡捧著剛採下來的楊梅,孫柔嘉推開客居的門。今晚,父親與他們姊弟一道兒住在縣衙後面的院落裡。孫柔嘉這是第一次與孫仲堯說話,心底不由緊張,畢竟是個冒牌貨,生怕露出破綻。
「父親,」她垂眸道:「女兒給父親盛了些果子。」
「擱下吧,」孫仲堯對她的態度倒是十分和藹,比起桑夫人強了十倍,「自你病後,我便去了京城,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見了。來,坐下說話。」
「父親嘗嘗這果子吧,」孫柔嘉微笑道,「女兒特意在裡邊擱了鹽,保證不酸。」
「鹽?」孫仲堯一怔,「楊梅若是怕酸,不該擱些糖嗎?」
「擱糖反而會顯得更酸,」孫柔嘉解釋,「撒些鹽卻能將酸味壓下去,提出甜味來。」
「你什麼時候竟知曉了這些?」孫仲堯打量她,「病了這一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似從前那般嬌氣了。」
「病中閒著無事,研究了些飲食。」孫柔嘉怕露出馬腳,連忙轉移話題,「父親近來在京中可好?聽聞父親十分繁忙。」
「不過是替皇上辦差,」孫仲堯道,「跑跑腿而已。」
孫柔嘉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多問一句,恐怕會引起懷疑,但少問一句,她又有些不甘心。
「為父知道你要說什麼。」孫仲堯卻道。
「父親……」孫柔嘉微愣。
「是廷毓叫你來的吧?」孫仲堯挑眉,「想問隱逸壇的事?」
「女兒也是好奇,」孫柔嘉只得接話,「好端端的,隱逸壇為何要停辦?」
「說來話長。」孫仲堯一歎。
「廷毓寫了一篇賦,本想在隱逸壇揚揚名,」孫柔嘉趁機道,「現下這評壇停了,他好生失望。」
「哦?」孫仲堯頗訝異,「他幾時變得如此長進了?」
「最近廷毓一直認真讀書,父親進京的這段日子,他都規矩得很。」
「叫他以後去正正當當考科舉吧,」孫仲堯歎了一口氣,「這隱逸壇就別指望了,大概近年都不會再開設了。」
「為何?」孫柔嘉追問道:「父親能否告訴女兒?好歹也該讓廷毓知曉緣由,以免這孩子傻等。」
孫仲堯猶豫再三,終於開了口,「一年前,有位陳舉人本來科舉落了第,然而他寫了篇《桑田賦》在隱逸壇揚名,皇上便破格錄他為進士。」
「此事女兒聽說過,」孫柔嘉又疑問:「有什麼不妥嗎?此事早已傳為佳話,也正因為如此,隱逸壇才如此受天下學子推崇啊。」
孫仲堯凝眸,「可是……近日有人向皇上揭發,這篇《桑田賦》是抄襲之作!」
「什麼?!」孫柔嘉駭然。
「皇上震怒,但礙著面子,又不好將此事公諸於世,所以只得下旨停辦隱逸壇。」孫仲堯歎氣。
「這……會不會弄錯了?」孫柔嘉對此表示懷疑,「說抄襲就是抄襲嗎?抄的是何人之作、有何憑證?」
孫仲堯無奈搖首,「那位陳舉人入選進士後,得了一個縣尹之職,一日醉酒,他自己說出來的。」
「他自己說的?」孫柔嘉驚愕得無以言表。
她本來還以為,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但若當事人自己親口承認……這便沒轉圜餘地了。
「可惜了,」孫仲堯語氣惋惜,「我也覺得隱逸壇是一個不錯的所在,八方學子以文會友,就算無關官場功利,也值得舉辦,可現在,恐怕蘇公子也會受牽連。」
「怎麼會……」孫柔嘉心下一緊。
「畢竟那篇《桑田賦》是他主評的,也是因為看了他的評語,皇上才對陳舉人青睞有加,如今事發,蘇公子難辭其咎。」
「那位陳舉人既然喝醉了,」孫柔嘉猛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當時與他對飲的是何人?便是此人向皇上檢舉的嗎?」
「聽聞是他府中的一位客人,也是朝中官宦之子。」孫仲堯道。
「這位客人平素與陳舉人相交甚好嗎?」孫柔嘉問道,「陳舉人既然已被任命為縣尹,前往轄地赴任,這位客人千里迢迢離京去找他相聚飲酒,聽來是深交摯友所為,但既是深交摯友,沒道理把陳舉人的醉話偷偷稟報給皇上,害了他啊。」
「你說的也有道理,」孫仲堯眼神微動,「不過,事情究竟怎樣,皇上也沒有細述,聽聞只是撤了陳舉人的官罷了。」
「想來也不是什麼摯友,而是早已心存嫉妒吧?」孫柔嘉進一步推測,「又或者,是太過剛正清廉之人,所以容不得做假?」
她很想把此事弄個明白,否則這麼難得的隱逸壇盛會就此絕跡,實在可惜可歎。
況且,還會連累蘇篤君……
想到這裡,她一頓,奇怪了,她與蘇篤君不過泛泛之交,用不著為了他擔憂,但此刻心中卻有一股感慨之感,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