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南公府的突然敗落雖然令常家聞訊大為震驚慌亂,可這輩子常家和綏南公府終究不似前世那般糾葛甚深,除了送給綏南公爺的那些厚禮金珠寶貝是活生生砸了水裡白白沒了,令常崢玥和常老爺大大心疼肉痛一陣子之外,常家卻未因此受到實質的牽連和損傷。
可嚴家……只怕就沒那麼好運了。
常峨嵋嘴角微微冷笑,彎腰自樹洞爬出,小手捧著一匣子物事。
嚴家大娘子的婆母和綏南公爺是表親,此次綏南公出事,樹倒猢猻散,威武將軍夫人迫不及待和綏南公劃清關係,便是唯恐自家夫君和初入金羽衛的兒子會被帶累了。
可威武將軍夫人卻不知道,她家娶的這位長袖善舞好長媳,可沒少幫綏南公這表舅牽線,糟蹋了無數良家女兒。
嚴家大娘子做得隱密,常峨嵋也是上輩子被拘於綏南公府後院中,無意中得知的消息。
而且嚴家這位大娘子當真是「女中豪傑」,精明能幹美艷無雙,野心絲毫不遜常崢玥,私下暗地攏絡的貴胄及其夫人不知凡幾。
有些人,總以為憑著自己的美貌與手段便永遠能謀奪人心、無往不利,可世上多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常峨嵋悄悄打扮成了清秀小郎的模樣,拎著被裝盛成精緻禮盒的匣子,守在威武將軍府門外隱密處,暗暗等候。
每逢初一十五,少夫人嚴氏便會前往京郊外寶相山的無巖寺上香,對外宣稱是為求子。
她等了許久,等到腳酸腿麻了,終於見將軍府側門開啟,一匹高頭大馬拉著一乘貴氣玉綢香車緩緩而出,精壯車伕精神抖擻地駕著馬,兩名侍女坐在車沿架上,而後陸續有兩名護衛也策馬跟上。
常峨嵋摸了摸自己用藥粉故意改換了膚色,顯得暗沉微黃的臉龐,輕快地上前攔住了馬車。
「兀那小兒,好大的膽子,敢擅自攔下威武將軍府的車?」兩名護衛上前就要驅離。
「小人是受主子之命,前來送禮給少夫人的。」常峨嵋低著頭,壓粗著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正值變聲期的少年公鴨嗓。
「你主子是誰?為何不呈上拜帖?」護衛皺眉,不為所動。
常峨嵋夷然不懼,理直氣壯地笑道:「大人莫怪,小人只是個跑腿的,主子沒有發話,斷不敢擅自將主子名諱宣於人前,只請少夫人親眼一觀,自然知曉。」
少夫人嚴氏的清亮婉轉嗓音透過車簾而出。「想必是我那幾個閨中好友故意同我玩笑呢,張護衛暫且退下,娟女,接過這小郎手中禮盒,賞他。」
「諾!」張護衛遲疑了一下,兩人依言退至車側。
侍女娟女輕輕躍下車沿,瞪了這個唐突莽撞的小郎一眼,哼了一聲,劈手奪過她手上的禮盒,隨即掏了幾枚刀幣扔給了常峨嵋。「是我家少夫人寬宏大量,否則賞你一頓板子都不為過。」
「小人知錯。」常峨嵋假裝瑟縮了一下,捏著賞錢忙作了個揖,而後急急退去。
待繞過牆角後,她嘴角上勾,匆匆脫下青色的小郎衣袍翻過來外穿,轉眼成了一襲鵝黃女子袍子,再三兩下打散了小童的髮髻,迅速綰成了個未嫁少女的蓮花團髻,其餘的青絲長長披散在背後,剎那間清秀小郎已化身嬌俏少女。
嚴氏自喻人緣廣、消息靈通,今日這份送上來的禮,她不論出自好奇抑或是自信,最後都會收下的。
而在繼續上路的馬車中,一身素雅中越見艷麗大方的嚴氏看著珍貴的小紫檀木匣子,心念一動,小心翼翼掀開。
裡頭是一張雪帛,上頭墨字清俊優雅風流,寫的是一闋繾綣的情詩,下頭還是一方宛若凝脂的羊脂玉紙鎮。
……獨處室兮廓無依,思佳人兮情傷悲!有美人兮來何遲,日既暮兮華色衰,敢托身兮長自思……
嚴氏臉蛋悄悄紅了,她心驚又悸動地忙合上了小紫檀木匣子,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此乃司馬相如的「美人賦」,而這字跡……這字跡正是以書法善賦及其清貴俊秀容貌,傾倒無數女子的太史令晏慈所有!
晏慈縱然年近四十,卻身姿挺拔修長,翩翩儒雅,談笑舉止間意態風流,甚至遠比大多數年輕郎君還要風采迷人。
嚴氏有些口乾舌燥起來,纖纖玉手緊緊壓著狂跳不止的胸口,頭一個閃過腦際的念頭便是火速將這惹禍的物事給毀屍滅跡了,可是——晏慈看似只區區一太史令,但身為長平郡主的夫君,他也自有他豐厚的人脈。
多結一份善緣,對她自是有益無害,況且就連長平郡主的夫君都暗中傾慕於自己……
嚴氏不自禁虛榮而驕傲地笑了起來,慵懶地斜依在迎枕上。「娟女,把它收好,記得老規矩。」
「諾,奴知道。」娟女熟門熟路地將之鎖進車廂內一暗匣中,待回府之後,自然會藏在一個更秘密之處。
接下來半個月,這個「清秀小郎」時不時便會冒出來,送上的是「美人賦」中的其他香艷綺麗篇幅,裡頭不忘夾帶精緻小巧珍貴的玉珮環璫,皆是能討女子芳心歡喜的小物件兒。
終於,嚴氏有一日再也忍不住,在一處隱密的茶樓親自召見了她。
「你家主子這究竟是何意?」嚴氏做出一副冰清玉潔貞婦的嚴肅神情,哼道:「本夫人看在你家主子是長輩,又與我公公、夫君同朝為臣的份兒上,只當是尋常世交往來,可沒料想他倒是越來越膽大悖禮了,難道就不怕我稟明公公和夫君,向皇上參他一本嗎?」
常峨嵋低著頭,小臉被藥粉塗改得黯淡不起眼,她沉吟了一下,裝作硬著頭皮道:「請少夫人別為難小的了,主子對您一見傾心不能自已,這才甘冒大不韙之罪,暗暗將這份戀慕癡狂之心寄賦相托,主子從不想造成您的困擾,可也請少夫人莫這般狠心,斬斷絕了主子這一腔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