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溪頭最是迷人!樹梢上猶有晶瑩露珠,雨水將林木洗得青蔥翠綠,鳥啼聲迴盪在空曠的山谷,行走其間,讓人愈發覺得心曠神怡。
她輕撫一株蒼健挺拔的杉木,它的心中又有多少故事?指尖刮在雪片般剝落的樹皮上,葉湄只覺它有一顆古老而看盡塵事的心靈,在亙古的人事變遷中,它又看到了多少?她幽幽想起德國之旅………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初入黑森林中的朝聖心情與感動——宛如走進心中編織已久的童話世界……以及後來的蘇格蘭之旅,若沒有那次旅行,也許她就不會邂逅唐衡……而有接下來的事,宿命般地,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一步步推向既定的悲歡離合中,而這一切……竟是緣是孽?
有腳步聲,是唐衡來了,他迎著曙光向她走近,一身亮眼的白毛衣、牛仔褲。
〔這麼早就出來了!」他親暱地拉著她的手,「也不叫我陪你出來。」
「看你睡得正香嘛!我不忍心叫你。」她甜甜的說。
他張開手臂深呼吸,「噢,讓我每天吸一口這樣的空氣,一定可以多活二十年!」他看著路旁的指標,「來!我們做它第一個訪客,看神木去!」
他們拾級而上,走著蜿蜒曲折的山徑,偶一回首,他們已被圍繞在一大片樹海中,放眼望去,眼前儘是欣欣向榮的盎然綠意,葉湄感動的凝視良久——
唐衡圈住她的腰,柔聲說:「只要你喜歡,我每年都陪你上溪頭來。」
葉湄惆悵的想起下山後又將回歸現實,將來會發生什麼事誰又知道呢?
* * *
回台北後,葉湄和麥思堡的代表談了幾次,對方頗有聘請她的誠意,而她也對這項充滿挑戰性的工作蠻感興趣的,遂接下「儷人遊廊」的策畫工作。
而唐衡這邊也積極籌畫著自己的建築師事務所,但在全力投入工作之前,他想先回日本探望一下奈江。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
「當然!小湄,〕他握著她的手,「不是說好任何事我們都一起面對的嘛!我去你當然也去。」
「可是桐島伯母一定不願再見到我……〕
「別想那麼多了!」唐衡堅定的說:「我希望桐島伯母瞭解,我會永遠照顧奈江,但是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奈江那邊我會負起道義的責任,但我絕不能犧牲你和我的幸福。」
* * *
乍暖還寒的三月,他們又回到扶桑島。
抵達桐島家後,她才知道唐衡的母親也住在這裡幫忙照顧奈江,白奈江出事後她便不時從小樽趕來照顧她;以前他們與桐島家比鄰而居時,她和日出子就是很好的朋友,再加上奈江是為自己的兒子而……
當葉湄走進那間充滿藥水味的房間,看到病榻上的奈江時,她的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她哪像個活人?她的鼻上仍插著氧氣管,一頭原本美麗的長髮已在治療期間削剪成緊貼著小小臉頰的短髮,她的雙眼仍緊緊閉著,灰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一片死寂。
她在沉睡嗎?只要不醒來,她可以永遠留在她想要的世界,在夢中擁有她最想得到的唐衡。葉湄顫抖的執起她的手,眼淚滴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奈江啊奈江,求求你!醒來吧!你不醒來,連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了!葉湄在心中狂喊。
她檢視奈江如骷髏般的手腕,卻不見那只古玉鐲。奇怪,跑到哪裡了呢?她的手不經意的拂過奈江領口,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鼓鼓的,翻開一看——竟是那只古玉鐲!它穿了紅絨線安穩地躺在奈江胸前。是誰為奈江做的?她的母親嗎?
她環視屋內的擺設,精緻高貴的傢俱,實在顯示出奈江原是倍受呵護的天之驕女,牆上及書桌上的相框都裝著她以前的照片,一張張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穿著網球裝的她笑得燦如春花,她原本是個多麼無憂無慮、活潑甜美的女孩啊!卻毅然捨棄一切,只為了一份遙不可及的愛情,親手將自己推向萬劫不復的地獄中!
奈江床頭有個心型相框,她拿起來一看,照片已呈泛黃,穿著學生服、梳著兩條辮子的小奈江,和一個高高的男孩並肩而立,男孩的臉型看得出就是唐衡,這麼久的照片,她竟如此珍惜的保存下來,其行雖愚,其心卻癡呵!
葉湄沒有怪過桐島伯母對她冰冷的態度及無理的要求。天下父母心,任誰看到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兒好好的出門,卻這樣子回來,都會承受不住!都會崩潰的!
紙門被拉開,「你該出去了。」乍然面對一對冷酷的眼眸,是桐島伯母。
葉湄依言起身,行走間腳下卻踢到一個大紙盒。
〔這是……」
「奈江留在東京房子的一些東西,我去拿來的、」日出子過來挪開紙盒,歎道:〔這傻孩子!傻到……〕她拿出一本銀白封面的日記本。
〔這是她出事那年所寫的日記,你看吧!」她將日記交給葉湄。
「我……可以看嗎?」葉湄猶豫著。
「看吧!〕日出子無奈地看了病床上的女兒一眼,「現在這些又有什麼差別呢?」
葉湄翻開日記,不到五秒鐘她已全部看完了,整本日記從頭到尾只寫兩個字:唐衡。
她掩住口,眼淚簌簌而下,日出子搖頭說:「這孩子也不知著了什麼魔,還是上輩子欠阿衡的……從她十四歲開始,滿腦子就只有她的唐衡哥哥,這一大堆日記……」日出子打開一個青櫃,「是她這幾年寫的,全部都在寫唐衡!唐衡如何的好、如何的優秀〕葉小姐,」日出子拾起早巳濕潤的眼,「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我也知道我這樣要求很自私,但求求你可憐可憐我這個做母親的吧!我無法不自私,奈江是我唯一的骨肉啊!求求你,行行好,放了唐衡吧……」
葉湄手上的日記本掉落在地,她掩著耳含淚街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