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靖天看著那張報告,上頭指數全部正常,他不能置信地一看再看,先是狂喜,既而又瞇起眼,最後抓住她的肩膀瞪著她。
「你騙我。」
「因為愛所以欺騙這件事,是你教我的。」她仰望著他,一手輕放在他的手臂上。「否則你六年前為什麼騙我?」
駱靖天面部緊繃地瞪著她,感覺喉嚨裡梗了一根刺。「是白致平告訴你的?」
「他什麼都沒說,只讓我看了這個。」
她拉著他的手,走到屋子最角落的房間,開了房門——
駱靖天不用看就知道裡頭是什麼,因為他這幾年回到台北時,都是住在這裡。
他不願意進門,於是夏喜言一個人走進收拾得很整齊的房內,看著矮書櫃上那些他們以前的合照,還有這些年白致平e—mail給他的那些她的照片。
接著,她拉開衣櫃,望著裡頭的皮衣、孕婦裝及新生兒的衣服。
駱靖天站在門邊,感覺全身發寒。原來她全都知道了,難怪她設計了求婚這一切——
夏喜言看了他青白的臉色一眼後,她拉開抽屜,拿出筆記本,找到讓她哭得最慘的那一頁——
夏夏,這是第五次了,該說是生不如死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為了活著,經歷了很痛苦的一切……
男人不說苦,只要還活著,不管有多苦也得忍。所以,當我痛到無法入睡時,我就爬起來畫室內設計圖,想像著我們日後在市區的公寓以及在東部的度假屋是什麼樣子。
我是多麼希望你之後能住在我設計的建築裡,可是建築師若是我,我想可能會引起你的一些情緒。所以,我買了別人的建案,親自設計了這戶公寓。在畫圖時,我看到你在這裡的廚房裡煮飯、看到你追在孩子後頭跑、看到你坐在客廳落地窗邊
的沙發上看風景、看到你和你的另一半在屋裡擁抱……
我其實沒那麼大量,想到這裡還是會嫉妒。其實,這些話甚至不該寫下來的,可我寫了,因為我不願去想身體的痛,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一抬頭就看到你……坐在牆角看書的身影,我想你的體溫,我想你念到奧修說的「愛帶來單獨感……如果兩個人是完全地獨立,這個親密將會是豐富的,極其豐饒的……如果他們是互相依賴的、依附的、佔有的,如果他們不允許各自單獨存在,如果他們不允許各自有足夠的空間成長,他們就是敵人,不是愛人」,我想你大聲地告訴我「一個人好、兩個人才會好」的神采奕奕模樣。
你笑起來、看起來,都還是個孩子,可怎麼就這麼貼近我的心呢?
在你身邊自在,因為我們都各自是一個圓,可當我們手拉著手時,我們會蜆變成一個大圓,這樣的感覺真的好奇妙……
寫到這裡時,他的字已經顫抖到幾乎無法看清楚了。
她的淚水再度掉到筆記本上,將幾個鋼筆字暈開成一朵朵墨花。
「你不該看到這些的。」駱靖天抽走她手裡的筆記本,手臂竟不住地顫抖著。
這本筆記裡的內容都是他在最痛苦時寫下的東西,每次一看,他的心便會隨之糾結在一起。那時他就連寫到「化療」兩個字都會感到噁心,所以通篇不提病苦情況,不寫癌症、化療,不寫那些口服藥的副作用,只寫他回想到夏夏的片段。
筆記本和鋼筆是鄧育成替他準備的,他說他該把情緒都釋放出來。他寫了之後,確實有達到轉移注意力的效果,因此也就一路寫了下來。
他看著此時站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衣襟、仰頭看著他的夏夏,一陣悲從中來,於是他別開了頭。
「當年為什麼要逼我離開?」她捧住他的臉,與他淚眼相對。
駱靖天只能說他的朋友們果然履行承諾,沒人跟她說真實情況,但他這時卻鴕鳥地希望他們先說出口,如此他才不用開這個口……
他低頭看著她放在他手臂上的小手,緊緊地握住。
「六年前,我得了淋巴癌第三期。」
她眼泛淚光地看著他,手指緊陷入他的手掌間,雖然已知道他是生病了,但親耳聽到,還是難受到心痛如絞。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去東部的前一個星期,我看到了健檢報告。你那時說我變瘦,感冒那麼久都沒好,還會發燒,一直催我去做檢查,還記得嗎?」
「難怪你那陣子那麼瘦……你為什麼還騙我說檢查出來只是胃潰瘍……」她抓起他握不暖的手貼在頰邊,讓她的眼淚給他溫暖。「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你還那麼年輕,我們又那麼相愛,如果我走了,你要用多少年的餘生來悲傷?我怎麼捨得讓你變成那樣……如果讓你看到我和雅紗在一起,你或許會失戀,或許會痛個幾個月或是幾年,但絕不會像接受我的死訊那樣難……」
「不對!」她驀地抓住他的衣襟,眼淚和怒吼直接襲向他。「你如果真的就那樣丟下我到另一個世界,我幾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她邊哭邊捶打他,他抱著她由她打著,心裡五味雜陳。
隱瞞了那麼久,以為她終將會得到一份可以長久的幸福,可怎知繞了一圈,她還是知道了真相。
「不對……」她用手抹去淚水後,用紅通通的眼瞪向他。「你如果真的這麼在乎我,還為我做了那麼多事,你怎麼還會有心和雅紗在一起打情罵俏……你不可能知道我要去找你……」
「我拜託了白致平,在你來找我前先通知我。」見她握緊拳頭,他將她的雙手裹在手心裡。「你別怪他,我當時說好說歹,只差沒對他下跪。」
「白致平通知你,但你總不可能跟雅紗一直親熱到我去為止。」
「我住的公寓大門前有連接到電視的監視攝影機,你一到樓下時,我就知道了。」
「但是雅紗怎麼會願意配合你,她是你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