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傷得這麼重,可得好好養個一年半載的,你放心,這庖丁之術阿爹已經摸索出心得來,不敢說精通,卻也略懂略懂了。」卓老爹慈眉善目笑吟吟地道,「來,嘗一口。」
她眼睜睜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毒藥……呃,補湯逼近嘴邊,冷汗直流,依稀彷彿可見自己這十六年來的前半生轉瞬在眼前跑過,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失聲啊了一叫。
「阿爹,女兒昨晚夢見阿娘了!」
卓老爹手抖了下,眼眶迅速紅了。「你、你夢見你阿娘了?」
「是啊。」她心虛又愧疚,眼神亂飄地小小聲道「我夢見阿娘……騰雲駕霧而來,面色若玉,巧笑嫣然,說……說想阿爹為她抄十卷《道德經》於太上老祖前化了,以積功德。」
無量壽佛,太上老祖爺爺,請恕弟子為救性命故,不得不假借您的名義一回,施那「圍魏救趙」之計呀!
「阿爹馬上去抄!」卓老爹心神激盪,熱淚盈眶,嗷叫一聲後就立時跑走了。
「還好,還好。」卓三娘一臉餘悸猶存,慶幸「虎口逃生」。「《道德經》共八十一章,計五千字,足夠爹爹抄上幾日了。」
況且阿爹只要一頭鑽進書簡裡就再不知外頭歲月幾何的,趁這些時日,她可偷偷下榻到前頭將閉門荒廢了好些天的生意又做起來。
唉,好不容易才將附近私塾書院的少年們一網打盡的呀!
第5章(2)
卓三娘提了一木桶的水到前頭書鋪裡裡外外擦洗過一回,雖然躺了太久,身子骨都生懶筋,光是裡外打掃就累得她氣喘吁吁,可是一見店舖子的門一開,就有探頭探腦的少年們興奮地一哄而入,她不禁眉開眼笑,什麼勞累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三娘子,我們等好久了。」
「就是就是。那個「暴雨恩仇錄下卷」可出了沒有?晚生看了上卷,正是心神震盪熱血沸騰之際,偏偏遲遲見不著下卷,簡直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
「三娘子,先賣晚生「驪山劍俠傳」吧。上次來取,老丈說此書非聖賢所著,個中愛恨情仇怪力亂神之語甚多,十八歲以下不可隨意觀睹之,所以要晚生滿十八歲後再來……」一名小少年淚汪汪。「晚生今年年方十三,長日漫漫,如何等得了五載之久呢?」
卓三娘聞言,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忍了半天,忙擠出了溫和安撫的笑容道「莫擔憂,我家爹爹……咳,那是同你們玩笑的呢。來,書在這兒,我再贈你一幅劍俠小畫以作賠禮,這平常可是得買兩套才能相送的贈品哦!」
「三娘子真是大好人!」小少年歡呼。
其它少年不依了,也紛紛相求劍仙小畫,最後卓三娘自然是人人有獎,哄得少年們高興的上門,滿足的回家……個個手上都多帶了一兩冊書簡,真真是主客雙贏,皆大歡喜。
卓三娘樂得合不攏嘴,愛不釋手地數著叮叮噹噹的五銖錢,最後全部掃進錢匣子裡。
「我果然還是不適合臥榻靜養混吃混喝的日子啊!」一聽到錢聲兒,她精神都來了,滿面紅光眉開眼笑。
不過銅臭味來自書香味,她今兒一下午便把前陣子積潰的劍俠小畫全送完了,是該多再描繪一些好存貨了。
卓三娘巧手熟練地取出刨得細細薄薄還泛著青竹芬芳的竹片,傾水而入石硯裡,拈起一方用了大半的松煙墨,小小心心地磨出了烏黑濃稠油亮的好墨來,隨後以狼毫沾墨落筆於竹片上,匆匆幾筆便勾勒出了一個身姿修長、蜂腰佩劍、衣袂翩然的清雅男兒,黑髮飄飄,神情滄桑,竟有說不出的孤獨與傲然於世之風采。她利落地繪了一片又一片,劍俠們身形容貌皆不相同,或溫潤如玉,或尊貴俊美,或瀟灑不羈,可畫著畫著,卓三娘渾然不自知自己越發專注用心,不再是寫意如山水的筆觸,而是細緻工筆,絲絲描繪出了一名濃眉大眼、身型挺拔,滿滿霸氣昂揚,令人心蕩神馳的高大男子……
一個英氣勃勃、笑容燦爛的雷敢躍然於竹簡上。
她握筆的手微微一僵,待回過神來後已然紅透了小臉。
「我……」她心慌意亂地將那片竹簡翻面蓋上,不敢再看畫中那人的燦爛笑容。「我在幹嘛呀?」
「你在幹嘛呀?」一個低沉歡快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卓三娘心猛地一跳,作賊心虛地飛快將竹簡丟進錢匣子裡,然後砰地一聲合上匣蓋,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麼來了?」
雷敢雖然很好奇她藏了什麼東西不給自己瞧見,而且臉還紅得跟熟透的果子似地,叫人心癢癢的——真想偷咬一口啊!可他已經七八日沒見著他的粉團兒,現下好不容易見了,又哪裡還有心情思慮其它?
「你可好些了嗎?」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眼底有著掩不住的、純粹的歡喜和愉悅,明亮得令她心慌。
「我、我好了。」她臉又紅了,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道「你怎麼又來了?就不怕我爹爹又對著你念一篇酸文了嗎?」
他臉一白,忙望向她身後,確定那罵起人來滿口之乎者也,讓他腿肚子都快嚇抽筋了的卓家伯父不在,逃過一劫般地長長吁了一口氣。
「……不怕。」他昂頭,一拍強壯的胸膛。
「噗!」她的肩頭可疑地聳動了下。
雷敢耳朵有些燙得慌,嘀咕道「不是怕,我那叫尊敬。」
「我懂。」她憋笑附和。
他看起來有些沮喪,悶悶地道「伯父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爹爹有書生的臭脾氣,你別放在心上,尤其自從當年我——」卓三娘笑容一僵,隨即故作自然地改口道「對了,我正要同你說件事兒,你送來的東西夠多了,別再送了,要不我可要生氣了。」
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眼神異常敏銳。「當年你……你怎麼樣?」
她笑笑。「什麼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