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什麼哼!子瑜不是愛慕虛榮的女生,你別浪費時間,想單挑什麼,說!我一定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鬥牛,半小時,誰分數高,子瑜暫時就是誰的。」梁一峰說。
「暫時啊?就曉得你輸不起,別以為你是籃球社社長就能贏,我告訴你,我籃球打得比你好,只是不想跟你同一個社團罷了。鬥牛就鬥牛!子瑜,我絕對不會輸掉你,不管是暫時還是永遠,你都是我的!」
於是,他們去體育器材室拿籃球,班上的女生一路跟著他們,一邊將消息往外放——明天要去留學的籃球社社長要跟三年來始終佔據全校成績第一名寶座的江禹安鬥牛。
沒多久,場邊擠滿了人,連導師、幾位科任老師,甚至訓導主任都來了。
所有人都看好梁一峰,但出乎意料之外,江禹安從頭到尾以一分之差領先梁一峰,沒讓他超越過……
林子瑜勾著江禹安右手臂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那些青澀年歲的回憶,忽然在她眼前清晰起來。
她好懷念過往生命裡,江禹安帶給她的明亮片段。
子瑜,我絕對不會輸掉你,不管是暫時還是永遠,你都是我的!
她想,她會永遠記得他用堅定聲音說出那句動人的話。
只是年輕時不明白,以為會恆常不變的,其實最容易改變。
她不自覺地輕輕歎氣,江禹安低首朝她笑問:「怎麼了?老愛歎氣。」
林子瑜仰頭迎上他的視線,他濃眉大眼、身形修長英挺、聰明幽默,從國小到大學,都是女同學愛慕、男同學嫉妒的對象,現在的他根本就是女孩子心中完美男子的模範樣版。
她曉得他肌肉結實,因為熱愛運動,他談吐幽默、見識非凡,因為興趣廣泛又好讀,在她眼裡的江禹安,幾乎是個找不出缺點的男人。
「我想到過去,忍不住感歎歲月不饒人。」她故意老氣橫秋地說。
「你才幾歲?一副老太婆口氣。想到什麼?」江禹安問,寧靜山路偶有幾輛車經過,他們離主要線道還有一小段路。
「想到你跟一峰鬥牛,你們那時候好幼稚。」她笑道。
「回想起來,確實很幼稚。」他笑開,頰邊一潭酒窩未淡,接著也歎氣。
「說我愛歎氣,你還不是一樣。」
「子瑜,你幸福嗎?」
她斂下眼,迴避他的灼亮視線,好一會兒才說:「現在很幸福。以後……誰知道呢!」
「我相信一峰會對你很好,你要好好把握。」她的幸福最重要。
「好了,別說我了,你關心自己比較重要,我擔心你眼光這麼高,會娶不到老婆。」所有人都叫她要好好把握梁一峰,卻沒有人在乎她愛誰。
「娶不到老婆,單身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一輩子不結婚太孤單了。」
「我不孤單。」他心裡住著她,怎會孤單?哪怕要單身一輩子也無所謂。江禹安默默想。
他凝望她,低首的她一頭黑亮長髮如瀑布傾瀉,晚風輕揚幾綹軟發,他真想掬起一把握入掌心。
他們繞出蜿蜒山徑,路燈照亮柏油路面,便利商店開關門叮咚聲傳來,剛才的靜謐氣氛轉眼消逝。
他們步行至公車站牌,沒多久下山公交車靠站,他們上車後,尋了最後排空位坐下。
「我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她忘不掉他說過的話;忘不掉他們的過去……倘若時光能倒流,她好希望回到還擁有江禹安的那段歲月。
他們幼兒園、國小、國中同班,總是一起上學放學,高中三年分校讀,他們依然天天見面,大學又再次同校,他們擁有太多共同回憶,多到她曾深信他們會共度一生一世。
江禹安沉默半晌,低聲道:「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
公交車朝山下開去,他的心情像這輛往下坡路段走的公交車,已經朝愛情低谷走了好幾個年頭,不知何時才能抵達谷底。
科學家分析,多巴胺、腎上腺素、血清素是啟動愛情三元素,效期約三到九個月,他的愛情老早超過有效期限,卻仍然持續著……江禹安看著車窗外樹影飛掠,覺得科學家一定不懂愛情。
他再次在心裡對自己說: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比起他,梁一峰更有能力讓子瑜幸福。
青澀歲月裡的他啊……確實好幼稚,總以為自己勝過梁一峰。
江禹安二度歎氣,林子瑜也悄無聲息地歎口氣,兩人同時沉入過往回憶裡……
江禹安在十八歲生日這天拿到重型機車駕照。
晚上他騎著姨丈好友低價出讓的二手哈特佛雲豹150檔車,從陽明山上一路奔馳至重慶南路,轉進巷子,在一家麵包咖啡館停下。
自動門打開,一陣清脆風鈴聲與濃濃咖啡香撲來,櫃檯裡,林子瑜正忙著幫顧客結賬。
他走到櫃檯,從排隊顧客中穿過,低聲道了句,「不好意思,借過。」
翻開木頭檯面隔板,彎身進入櫃檯,他接過她手中的麵包夾,幫她將排隊顧客的麵包一一裝袋,林子瑜朝他笑了笑,轉頭繼續幫客人結賬。
老闆娘端著客人點的咖啡出來,見到江禹安,笑得好親切。「今天這麼早?還有一個小時才打烊。」
「我今天拿到駕照,騎機車來,比較快。」
「等會兒讓你們多帶點麵包回去,請到子瑜真划算,請一個來一雙。」老闆娘揶揄。
她想起三年前,這對小情侶來應徵工讀生的模樣——
禹安那時才剛考上高一,便走在子瑜前面問她工讀生有沒有年齡限制?
她本來只想請十八歲以上,但禹安不停遊說她,說這裡環境單純安全,只要她願意聘雇子瑜,他會時常過來幫忙,不用支薪,請一個工讀生等於多加半個人手幫忙等等,倒是要應徵的子瑜,一句話都沒能說上。
原先她還擔心這對小情侶是離家出走,年紀輕輕在外頭同居當小夫妻,怕他們耽誤前途。仔細問過後,才曉得兩人分別考上第一志願女子、男子中學,並非她想像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