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梅無盡挪形換位,直往翎花方向去,夭厲攔得更快,瞬間擋至梅無盡眼前,四掌互擊,又是一波天搖地動。
有師尊擋前頭,翎花沒在怕,心裡替福佑憋屈,一股腦吐露出來:「反正你也不在意身旁那人是不是福佑,她對你而言,有什麼無可取代的必需嗎?把她回憶取走,跟重新養個徒兒,有何不同?!若你只覺得有個同樣外貌的人,便是福佑,那麼她身軀你帶走!愛找哪條魂魄就找哪條魂魄塞進去,一樣就是個『李福佑』,如你所願,要多乖巧便多乖巧!」
這一回,連武羅都得站出來擋,避免甫歸神職的霉神,又一次犯殺戒!
「讓你家娃兒閉個口!」此時繼續刺激梅無盡,武羅不認為是明智之舉。
「為何?她說錯了嗎?」寵徒寵妻無極限的夭厲,依舊縱容徒妻無禮,甚至與她同一陣營,撇唇冷笑:「自作自受之人,還敢向人討交代,最該一掌劈碎天靈,是自己。」
「……」武羅好想抹臉歎氣,突然覺得自己面對的敵人,共有三個。
「汪汪汪汪汪——」胖白也朝梅無盡吠,誓死捍衛主子。
外加一條狗!
怎知,梅無盡突地斂去週身所有焰息,額間大片黑紋消失,徒剩眉心一點墨,騰舞的衣袂與長髮,緩緩歇止,歸回原位,再無下一步攻勢,他閉眸勻氣,久久未動。
直至心緒漸平,他才問向翎花:「她還說了什麼?」
「……那具泥軀,你若不要,直接拖去堆肥。」但要是梅無盡敢說一句「不要」,她薛翎花鄙視他一輩子!
「果真是她會說的話,肉身拿去餵虎,泥軀用以堆肥,她對自己的軀殼,總捨棄得如此乾脆,毫不在乎……」梅無盡低聲淺喃。
當年的他,欣賞她的豁達,親手送她去餵飽虎崽,仍能無動於衷,可現在,他怎可能任她腐化為泥,去滋養花草?
那樣旁觀且冷淡的心,蕩然無存。
她什麼都捨得乾淨,獨獨記憶,無論好壞,卻半點也不想捨。
「除此之外?」他慢慢張開眼,赤瞳緩緩恢復原有墨色,又問。
這幾日裡,福佑留給梅無盡的話語,少得可憐,興許不願他為難,於是刻意不說,更或許,是無話可說,默默轉身離開。
「梅先生,福佑跟我說,梅海雁愛她,但梅無盡並不,不能拿那一世來牽累你……可是你剛剛那模樣,說你心裡無她,我不相信。」失控的梅無盡、怒的梅無盡、彷彿天崩地裂的梅無盡,只因福佑,若福佑無關輕重,他何以如此?
梅無盡未答,走向福佑泥身,屈膝蹲下,無魂魄在內,泥軀缺少生息滋潤,變得死氣沉沉,臉腮無半點紅潤,十指指尖因乾涸而呈現龜裂,他將她打橫抱起,偎入肩頸的臉蛋冰涼沁冷,再無鼻息輕暖拂過,這股空虛,他難以言喻,該以何為名,而胸臆間,淡淡泛過的疼,又是什麼……
他不想因情入魔,魔卻早已深植,當他站上冥城尋她的那一天起,便侵心蝕骨。
她不是他的魔,從來就不是,他的魔在心,越是貪婪,越是茁壯,越是無法饜足的心魔。
她說,梅海雁愛她,但梅無盡並不……是嗎?
梅海雁是他,梅無盡也是他,對待她的方式,哪有不同?至少他自覺,是一模一樣的,寵她、溺她、在意她,梅海雁是愛,梅無盡就不是嗎?!
梅無盡低淺一歎,無法再深思,抱著她,離開孤絕巖。
孤絕巖發生過這等大事,翎花怎可能不急乎乎跑來向福佑報告?
將收拾殘局的工作,丟給師尊和武羅去做——整座孤絕巖被毀成那樣,憑她小小微力,說實話也幫不上忙,不如交由天人更快些——翎花抱著胖白,手握小玉雀,咻地來到櫻塚,鉅細靡遺、仔仔細細,要聽者如臨現場,把過程說完一整遍。
福佑不無詫異,尤其是翎花說,梅無盡半截臉孔浮現墨紋,幾乎要對她師尊痛下殺手時,她好難想像……
「最後,他什麼也沒多說,抱著你的泥軀走了。」
「……」福佑默然,腦子中,還在勾勒梅無盡當時的模樣。
她不解,他要她遺忘掉那些記憶,等同於否決過往,要一個全新空白的她,她給他成全,他為何還要震怒?
翎花提議:「好不好,福佑,我們悄悄去看梅先生一眼,或許他抱緊你的泥軀,後悔莫及,正哭嚷著要你回來呢,就一眼,小玉雀送我們過去很快。」見情況不對,要逃也很很快。
福佑頓了頓,搖搖頭。
「為什麼不?」翎花困惑。
「我不知道……但我不覺得我師尊會那樣做。」後悔莫及?哭嚷著要她回來?她在梅無盡身邊很久,真沒見過這類軟弱情緒。
「眼見為實嘛,我那時問梅先生,說不信他心裡無你,他沒有回話,像是默認……倘若,明明心心相印,卻這樣錯過了,真的好可惜。」
這一點,比起她,翎花勇敢許多,當年她師尊棄她,是她鍥而不捨,追逐上去,不願輕易與他相離,兩人才得以擁有今時相守,翎花心思很單純,相信心底那道聲音,要她不能放棄。
翎花說服了福佑兩日,給胖白貳帶食物來時,總在她耳畔叨念,福佑大抵是心煩了……或是心癢了,終於頷首同意,跟翎花走這麼一趟。
由於是悄悄地來,她選了梅無盡慣常的午憩時辰,回到這個熟悉之地。
石園依舊清寧,小徑未見枯黃落葉,藥圃的草藥青青茁壯,一切的一切,彷彿未曾變化。
她猜想,拿回了泥軀,不是擺在院裡便是房裡,兩處都去瞧瞧,她領在前頭,帶著翎花先往院裡走,突地,一聲慵懶男嗓,透過不遠窗扇——
「福佑。」
翎花與福佑乍驚,以為被發現,兩人迅似飛兔,縮身往石山後頭躲。
「來了。」廚房匆匆閃出一道身影,走得很急,遠遠趕抵,不敢稍有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