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霉神與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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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還是維持這模樣最好,都別改。」梅無盡放輕手勁,不捏疼她,柔著聲,低道。

  她沒聽懂他語意,臉腮遭輕拍了幾記,雙頰全花了,他笑笑起身走人。

  留下她,捂著剛被掌心熨暖的腮幫子,望向他離去背影,後來發現自己臉蛋全是泥,想跺腳罵人也來不及了。

  沒過多久,梅無盡返回,還帶了個幫手。

  幫手看見兩人作品時,一臉痛心疾首,猛按眼角,嘴裡嚷嚷「為何讓我看見這種髒東西?」,足足重複八九次,真是失禮至極。

  製造出「髒東西」的那兩人,揮拳打幫手的衝動都有了。

  「要哀號等你回去再哀,快幫我們把泥娃娃修好。」梅無盡催促人,因為是舊識,口吻自然缺少恭敬和禮貌。

  「修?」幫手對此字很有意見,眉峰挑得半天高,抬揚了質疑聲調:「怎麼修?你教教我怎麼修?毀成這德性要怎麼修?打掉重捏比較快啦!」

  「不能打掉,只能修,畢竟我們兩個做了那麼久,上頭全是合作心血。」梅無盡駁回,福佑倒沒太堅持,這種淒慘合作心血,沒多值得珍藏和炫耀……

  她比較希望,附魂的泥軀起碼要能看呀!

  「你這回人情欠大了。說吧,要修成什麼模樣?」幫手給了白眼。

  梅無盡將她拉到前方。「按她這樣子做。」

  幫手淡掃一眼,無關貶損,只是建議:「憑我的能力,可以捏出更美的泥人,還是讓我自由發揮,全憑喜好?」保準捏個絕世無雙的艷人兒。

  「誰管你的喜好?就照她的模樣捏,不用多,也不用少。」

  「行,叫她坐旁邊,我看著捏。」幫手開始捲袖子,準備動手。

  梅無盡見她直挺挺的坐姿,僵硬不敢亂動,好笑地拍拍她腦袋瓜:

  「不用僵坐著,按一般活動,他會自個兒捕捉你的輪廓線條。」若這丁點本事也無,就真叫浪得虛名了。

  幫手確實沒有一直盯著她望,僅瞟了一眼,便全心捏泥,久久不曾再瞥眸過來。

  「他是誰?」她有些好奇。

  「一個怪人,唯一專長就是捏泥。」

  手法看來確實不凡,動作細膩靈巧,毫不馬虎,不過短短時間,解決了泥娃娃的長短手問題,十指也修得好漂亮,沒了她生前常年辛苦工作磨出的大小傷痕。

  「他被自己捏出來的一尊泥人,迷去了心竅,瘋狂眷戀,再也無法愛上旁人。」梅無盡閒聊一般,剝顆仙果給她。

  「呀?」她微愕。居然有這種事?該說是技藝太強大,還是……喜好真獨特?

  「改日帶你去瞧瞧他的泥人,開開眼界,真心做得不錯,若將泥人注入仙術,使其靈活能動,絕對傾國傾城。」見她沒接過,他直接動手餵她,果瓣送抵她嘴裡,她本能咬下,滿口酸甜美味,汁水豐沛。

  「……嗯。」她好難想像,愛上泥人是怎樣的心境?

  本只是與梅無盡坐在一旁,吃仙果,看幫手一邊忙碌,一邊很有怨言地多耗了數倍時間捏泥,兩人無比悠哉清閒,無所事事。

  可梅無盡很快察覺她的異狀,他剝過去的果瓣,她沒有伸手接,他要親自餵她,也不得其門而入,她手掌擋在嘴前,想阻止沖抵喉間的尖叫。

  那一臉的慘白,賽雪勝霜,鬼魂本就面無血色,她卻還更白上許多。

  下一刻,她轉身乾嘔。

  只因幫手正在修飾泥娃曲線,雙掌游移於胸腹之間,一分一寸,毫不敷衍,指腹推勻心尖處的殘泥……竟勾起她潛藏腦海的可怕回憶。

  已遭老虎啃食乾淨的那具身體,也曾被這般放肆摸撫,留下毛骨悚然的陰影……

  男人手掌的強橫、霸道、以及無法抵抗的恐懼,教她想吐。

  她不懂為什麼突然想起那些,幫手捏泥,明明是好單純的景象,不帶半點猥瑣……可是她越抗拒去想,記憶越像是打翻的油罐,咕嚕咕嚕傾倒所有,一滴不漏……

  她不想回想!她不想看!快住手!不要碰她!走開——

  驀地,她被護進一道臂膀之間,藏青色寬袖遮去眼前凌亂種種,正在捏泥的男人、曾經獰笑靠近的男人,那一瞬間,全部都看不見了。

  梅無盡的聲音,自她頭頂飄下,迴盪在溫暖胸腔,聽進她混沌耳裡,變得有些虛空緲遠。

  她聽見自己在喘息,沉重而痛苦,彷彿窒息之人,乍得新鮮空氣,那般貪婪吸吐,一抹茫然害怕,讓她抓緊伸手可及之物,握進掌心後,死也不想放。

  「好了好了,那裡我們自己來,你臉蛋修整修整,做完可以走了。」梅無盡在趕人了。

  「我還沒修到最完美——」那腰、臀、腿,再給他一炷香時間,定能盡善盡美,挑不出瑕疵。

  「不用最完美,已經很好了,快走吧。」

  「你這是叫我留下作品的污點嗎?!」幫手很不滿,自恃的完美主義,不容他半途而廢。

  「污不污點我們說了算,可以了,真的,走吧。」最後兩字,梅無盡用心音傳遞,徒留唇形而無聲,宛如歎息。

  幫手似乎懂了,再不懂,見瑟縮他懷裡,不住抽搐的娃魂,大抵也明白某些不明白之事,抿抿唇,甩甩雙手殘泥,不再囉嗦走了。

  徒剩兩人在原地,誰都沒有動作。

  「那已是上世之事,你若不想記得,我替你把它抹去?」良久,梅無盡才緩聲開口。

  她沒答,依舊微微顫抖。

  他探來雙指,按向她眉心,指尖暖光閃爍,正欲施術。

  「會連同你撐傘那一些……也抹去嗎?」她聲若蚊蚋,破碎的聲音,像是耗盡渾身氣力,硬擠出來。

  「畢竟有因果關聯,一併抹掉,才沒有再次恢復的機會。」

  她若未遇那些醜事,自然不會去跳坡,更不會遇見他,先有因,後有果,欲抹消前者,後者連帶一塊剔除才好。

  「……」可那是她上世,唯一擁有過的溫暖。

  她曾依靠那段唯一,熬過了無數次的冥府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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