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窮神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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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頁

 

  他沒答腔,聽她用童稚的聲音繼續說:

  「可是我娘親不願來,她寧可在那個黑黑暗暗的地方,等待下一次輪迴投胎,把我們都忘光光,以後就算見到我們,她也認不出來……她說,她想重新開始,所以只有爺爺爹爹和我,被帶到這裡來了。」

  孩子對輪迴兩字一知半解,她只知道,所謂輪迴,就要先忘掉以前所有人、所有事。

  「你呢?你是自願想來嗎?」

  「我想在娘身邊……可是,我不想以後認不得爺爺爹爹和娘親……」她說得像要哭了。

  他伸出食指,替她將眉心堆起的小蹙痕推散:「既已來之,便該安之,你現在經歷的種種,皆是替未來的你鋪路,你就這般勇敢走下去,隨心悅樂、昂首闊步,日後好好當一個天尊,去遇見每一個你將遇見的人。」

  「哥哥你會算命嗎?總覺得……你好像能看見我以後變成什麼樣子?被吃掉的肉,我真的可以養出來嗎?會不會梅哥哥騙我,我根本只能一輩子當一具骨頭娃娃?」

  「我不會算命,但我確實能看見你的以後。」

  「我以後……是個什麼模樣的?」她睜著圓圓大眼,好奇看向他。

  「我剛說過了,很漂亮……應該說,太漂亮了,讓人有些苦惱。」

  她聽出這是誇獎,小臉漲紅,即便泡入涼涼池水中,面上熱意不減反增:「……我爹說我是醜小鴨。」唇角壓抑不住飛揚,孩子的情緒,很難藏得太深。

  「你爹若看見你那模樣,就不會再叫你醜小鴨了。」

  她將兩隻小手舉高高,水光覆在她肌膚上,淺淺發亮:「所以,總有一天,我能把肉都養回來,不再是具小骨頭,不用藏著怕別人看見,會笑話我……」

  「還是要藏著別讓人看見。」他忍不住糾正她錯誤觀念。衣裳不僅只能用來藏骨頭,更重要的,是遮蔽絕美春光,不教旁人佔去便宜,顯然他此語純屬咕噥,她沒能聽進去,以至於那個未來的她,妝扮可絲毫不吝惜賣弄妖嬈。

  罷了,未來那個她,越來越順他的眼,何須強迫她更改?

  看著舉高的嫩小手掌,水光下,骨骼形狀清晰,尚有好長一段時日得養,他突然覺得哪兒不太對……是了,缺了她最喜愛配戴的金鈴,難怪瞧著不習慣。

  他礙了一圈金光,繞過她腕際,金光退去,三圈金鈴鬆鬆垂掛成形。

  她驚呼,沒見過比它更炫目漂亮的東西,手一搖,金鈴聲清脆好聽。

  「現在還有些寬鬆,等你養了肉,再長大一些,戴起來就好看了。」他暫且替她把三圈金鈴繞成四圈,才不至於一路滑到臂膀去。

  她一臉歡喜,拿到新玩具的孩子,總是同樣的面容,水眸亮燦燦,粉唇彎高高,搖響金鈴在玩,聽它一遍一遍發出聲音。

  鈴鈴玎玎,迴盪在彎月池畔,她開心地跟著笑了,笑聲比鈴聲更悅耳。

  這一景,他恍惚相識,原先模糊不清的記憶,由一小點開始清晰。

  在池邊浸泡腳傷的少年,一個白骨森森的小娃,那串金鈴……他初初太專注於懷財身上,忽略這份熟悉感,直至此刻,金鈴搖曳,帶出一波迷眩金芒,如深夜乍現的光,穿破黑暗。

  是呀,熟悉感。

  他想起來了,他曾經在彎月池畔,遇見一個古怪娃兒。

  兩人之間的對話,他早已遺忘乾淨,從以前迄今,他對小娃兒總是沒轍,自然不可能主動攀談,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給娃兒好臉色。

  那串金鈴,他憶起它的來由了,那日爺爺座下兩名服侍仙童起了爭執,別人家是拋石頭丟木塊,他們倒土豪,丟的是金銅錢、金元寶、金鈴、金葉子……

  他當然不可能介入小仙童的幼稚爭吵,逕自穿過爭執現場,似乎隨手接住幾個四處亂飛的「凶器」,未加留意是什麼,一時握在手裡也沒丟,而後遇見她,為了讓她不打擾他、離他遠些,他將金鈴、金銅錢、金元寶隨手送給她……

  原來此境不是夢,是真實過往,是他曾與她相遇的往昔片段。

  一段他不曾記掛於心的偶遇,卻是她遭受危險時,本能縮逃進來的安心之境,徘徊於此,流連不醒。

  他不明白,這裡為何讓她安心?

  是為彎月池的池水,能舒緩她一身不適?

  還是此處清幽,不受外界干擾,能得片刻安寧自在?

  抑或單純因為這裡不會出現狗?

  還是,因為他?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深深懸念了多少年?

  而她,又是何時察覺,他是彎月池畔的金髮少年?

  這些問題,他想知道,而也只有懷財能回答他,那一個驕縱高傲、從不聽人勸、教人操碎了心的窮神懷財。

  他必須把她帶回去。

  不能任她一直孤單地躲在這兒。

  鎏金探手,握住正在搖晃金鈴的纖細手腕,她烏黑圓亮的眸兒落向他,眨巴眨巴地動。

  「我沒能在那時趕回魏府,及時把你救下,讓你身陷險境,是我不好。」

  鎏金低首,望著掌間輕捧的稚氣臉蛋,她迷惘地回視他,似乎有些怔忡,彷彿全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可鎏金沒有停止,繼續低語道:

  「我應該在你一踏進魏府,就強行將你捆回小破屋,於屋外施上五道禁錮術,讓你再也逃不出去,只能乖乖待在裡頭,等我處理完正務,再回去處理你。」

  「……」小娃目瞪口呆,難以想像明明是這般淺淺柔情的神情,出口的話,居然那麼凶殘,不由得聽著聽著,隨之抖了幾抖。

  「總好過見你渾身是血,躺在那,一動不動;總好過我以為你殘滅,再也不能對著我齜牙咧嘴、不能與我鬥嘴鬧脾氣……再也不能對我笑。」他金眉蹙緊,向來平靜無波的聲嗓,竟清楚能聽出顫意。

  她由池間緩緩坐起身,髮梢滴著水,朝他緩慢挪來,小臉仰抬,雙眸眨也不眨,凝覷他。從一開始不解他所言為何的懵懂,再至靜默良久的打量,最後,她像是看懂了他的焦急及懼意,伸出細瘦手臂,將他環緊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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