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評的是內閣學士岳成陽夫人的畫。
言諍評道:「岳夫人這半面水塘畫得有意思,彷彿魚會觀人似的躍然紙上,還有那傾拽而出的片片荷葉,拙中藏巧,亦不喧賓奪主。」
岳夫人已是四十開外的婦人,她言笑晏晏。「隨意塗抹,倒讓先生見笑了。」
跟著,一行人來到曾綺芳的案桌前。
言諍細看她的畫,讚道:「這工筆、這立意,用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愧是太師府的千金!」
曾綺芳滿眼得意,假意謙遜地斂衽為禮。「妾身才疏學淺,先生過獎了。」
她自三歲起學習琴棋書畫,她父親尤其最重畫這一門功課,為討父親歡心,沒有天賦之下,她只得苦練,如此苦練了十載,還能不技壓群芳嗎?其餘人的畫作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呵,看來雪玉手爐非她莫屬,聽聞老太君十分想要那雪玉手爐,她把雪玉手爐獻給老太君,還怕她在府裡的地位不節節高昇嗎?
駱佟倒是希望頭名給曾綺芳拿去,就到曾綺芳為止,不需再評了,她的畫,可是禁不起一評啊……
然而,無論她如何向老天祈求,眾人還是行至她桌案之前了。
她深吸了口氣,在心中苦笑。
穿來之後,她低調做人,處處小心,不想卻要在今日功虧一簣。
她怎麼就沒牢牢記取前生的教訓,明知要提防談思湛,卻還是掉進了他設的局,只能怪她百密一疏,萬萬沒想到今日明著說是賞畫,卻要下場作畫,更沒想到會請來言諍大家講評……
她抬起眸,朝談思璘投去一眼,眼裡有萬般無奈。
她實在不想為他招惹麻煩,但看來這麻煩勢必無法避免了,且有談思湛在,他萬不會大事化小,肯定會想方設法地將小事鬧大,讓她陷入困窘的境地,也會令談思璘無法為她緩頰……
「怎麼回事?」張令昕撞了撞身邊談思璘的手肘。「小嫂子怎麼這般無可奈何又鬱鬱寡歡的?難道是畫得太醜了,怕丟你臉面?」
談思璘巍然不動,他並沒在頃刻間想明白她為何深鎖眉心,雖然想不明白,但他用眼神傳遞給她一個訊息——
莫怕,凡事有我。
駱佟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能讀懂他的眼神,但她就是懂了,心也稍稍定了下來,不再跳得那麼厲害。
是啊,有他,她有何好怕?她的夫君可是大周朝絕無僅有的兩朝金相,憑他的機智,又豈會不能護她周全?
如此一想,心裡倒是有了底氣,臉上神情也跟著淡定下來。
談思湛見他們眼神交會,眸中瞬間迸出戾光,幾乎無法忍受——
他暫且忍下,再過一會兒,再過一會兒他便能讓駱佟啞口無言,讓談思璘對她心生疑竇,她要如何解釋她畫出了言氏一派的技法?饒是她再怎麼能言善道也萬不可能揭過此藝……
「這位是談左丞夫人。」楊采為言諍引見。
曾綺芳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哼,憑她,不過是個庶女出身,能畫出什麼名堂來?肯定要丟敬國公府的臉了。
「啊!」安南君驀地輕呼一聲。
他是翰盧坊的掌櫃,翰盧坊是京城名士最愛去的裱裝之地,而安南君本身亦是極愛風雅,收藏許多名人真跡,結交許多有地位的文人墨客,在京城的文人圈裡極有地位。
安南君這一驚呼,立即吸引了眾人視線,他隨即指著駱佟的畫作,失聲道:「這不是先生您的真跡嗎?!」
駱佟閉了閉眼眸。
該來的終是會來……走過前生,又怎能做到半點痕跡都不留?
「這——」言諍瞬間臉色鐵青。
言家的子弟甚少,畫技不傳外人,且傳子不傳女,因此每一個他都數得出來,眼前這左丞夫人絕對不是言氏一派的子弟,但她分明畫出了言氏畫風,那功底少說也有二十來年。
他想的沒錯,駱佟前生師承言青之後,直到死前,一直以作畫自娛,穿來之後,也毫不間斷地暗自作畫,功力自是不同凡響。
「思璘,難道弟妹竟是言門的子弟嗎?你為何沒告訴本王?」楊采是愛才之人,此時激動之情溢於言表,眼神熠熠生輝,滿臉挖到寶的驚喜。
言諍大家脾氣,也不管不顧眼前的人是皇子就瞪著眼睛道:「並無此事,殿下慎言!」
「不是嗎?」楊采不明白了。「可為何畫風一模一樣,竟像是先生嫡傳的弟子?比起其餘言氏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哪!」
言諍板著臉,冷聲道:「這點老夫也不明白,要問問談夫人。」
要說臨摹能臨摹得這麼好,那就是天賦過人了,否則以她不過十五、六的年歲來說,實在說不過去。
楊采看著駱佟,奇道:「弟妹,你與何人學畫呀?」
駱佟實在希望時光倒轉,回到她還沒出門的那一刻,如今這麼多眼睛看著她,除非她咬掉自己的舌頭才可能不回答三皇子的問話。
這一世,她未曾正式的學過畫,就是侯府請的女夫子教讀書識子,順道教教琴棋書畫的皮毛罷了,她表面上會的那些,侯府的姑娘個個都會,若她說是向女夫子學的畫,必定不會有人相信,那女夫子若有那麼高明的作畫功力,也不會只是個小小的教書先生了,且只要將那女夫子請來,謊言便會揭穿。
什麼叫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總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饒是前世的她自負絕才絕色,空有一身傲骨,但在聰明機智上,還是差了一大截。
「怎麼了弟妹,難道本王問了什麼不該問的,抑或是,弟妹有何難言之隱嗎?」楊采真心關切地看著她。
太子巴不得打壓談思璘,見狀便嘖聲道:「三弟,看來這事確有古怪,你可要查清楚了,莫要讓言先生不悅。」
第十三章 有驚幸無險(2)
談思璘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笑得甚是莫名其妙,眾人又將目光轉向他。
談思湛在心中冷笑。看來是狗急跳牆了,想靠裝瘋賣傻將事情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