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初雪?」
那哭聲終於止住。「關大妞,你還活著?」
「我皮粗肉厚,不礙事的……」她摸索著這具人體,是個男人。「他是誰?」
「……我師兄……」
師兄?長平直覺想起那個尋找蘭初雪的華家青年。她摸上他的腕間靜心把脈。
「你不覺得這裡很恐怖嗎?你永遠下知道這裡頭藏著什麼……」華初雪哽咽道。
「只是一些小蟲子而已。」
「小蟲子?怎麼可能?也許,蘭緋就在這裡聽著咱們說話,也許……也許,這裡頭有鬼……」
「鬼?」
「你爹你娘沒有入過你的夢要你報仇嗎?難道你不覺得你爹娘就在這裡怨恨地看著你嗎?一直看著你一直看著你!」
不知道華初雪是身受恐懼還是有意嚇長平,當她說這話時,長平先是一怔,而後直覺看向黑暗裡。
爹跟娘……會怨恨她嗎?
因為她沒有親手殺了黑鷹衛官,因為她不認定蘭青是仇人……所以,會怨恨她嗎?黑暗容易使人幻想奔騰,她好像真的看見爹跟娘了。
爹對她向來有距離,娘曾跟她說爹不是討厭她,只是怕愈接近將來失望就愈重,爹就站在黑暗裡動也不動,用那雙將她塞進衣箱裡的眼神看著她。
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就算是蠢孩子,也要她活下去。
娘自爹身邊走向她,輕輕彎身笑著環住她。
就算是認賊作父,也要她活下去,要她忘掉他們活下去。
長平再一眨眼,眼前恢復一片黑暗。
原來,爹娘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這個模樣,所以她不會害怕,不懂恐懼。她低語:「我不怕,我能活下來,都是他們給的,我要是害怕他們,他們一定很難受。」
「為什麼……」
「咦,他的臉怎麼了?」長平摸上華家青年的臉,只覺得滿手鮮血。再一細摸,發現這人的臉側掉了一塊臉皮。她心裡駭然,連忙自寶貝袋裡拿出剩餘的柳色傷布。
華初雪輕聲說道:
「蘭緋本要剝下他的臉皮當人皮面具的,後來師兄掙扎,毀了臉皮的完好,蘭緋才罷手。」
「那……傅玉呢?」
「我跟江無浪自立德客棧逃出,中途遇見雲家莊八公子……蘭緋不可能在江無浪眼下動八公子,不是真人皮的面具容易被熟人辨認,所以他要我引開你的注意力……」一頓,華初雪低啞道:「可是,我沒有想到,原來蘭緋打的第一個主意竟是師兄……我一來就見他鮮血淋漓……關大妞,為什麼你這麼好運?為什麼你什麼事也沒有,為什麼你身邊的人都好好的……為什麼我明明決定跟蘭緋去放手害人,可是一看見師兄變成這樣,我害怕又內疚……」
「……因為你師兄一定待你很好。我跟蘭青遇過他。他正在找你,說如果遇上你了,要咱們跟你說,公子還沒有發現,師兄安好,要你盡速回莊。」
「是麼……師兄真這麼說?他……這個師兄是莊裡老實人,那眉師兄還沒死麼?關大妞,我受夠了每次在華家莊裡大家看我的眼神,他們憐憫我、同情我,每當江湖人跟師父談到血案時,總是要以我為例子……血案遺孤就必須靠人這樣施捨嗎?」
長平聞言靜默。
「現在可好,我上不上、下不下,小時候我連對我吠的野狗都敢殺,我以為,我跟蘭青他們志同道合,跟著他們我才能活得灑脫快活……關大妞,是你有問題還是我有問題?你隱藏了多少醜陋?」
長平聞言,想起小時候野狗追著她,她還不知道要跑,被狗咬了一口,是蘭青來救她的。
她只記得狗倒下了,蘭青抱她回家。現在想來,那隻狗死了,是蘭青殺的。原來她傻到不懂保護自己,蘭青就代她髒了他那雙手。
她喉口發酸,又看向黑暗裡爹娘曾站立的地方,她嘴裡說著:
「華姑娘,你抱著你師兄,別讓他的頭碰地,會失溫的。」
黑暗裡窸窣著,長平聽見華初雪手忙腳亂環住她師兄。
她深吸口氣,清楚道:「我記得我小時候,每年元旦總要許願,我許的願望是蘭青在、今今在,每天我都看得到他們,不要跟爹娘一樣有一天就不見了。我恢復神智的那年元旦,我許了個願望,傷害過蘭青的任何人都死光吧,就只有那一年,我許了這個願望。」
「……之後你的願望呢?」華初雪注意力被長平帶過去。
「只要蘭青完好無缺地回家,誰都不要死,只要蘭青完好無缺回家,我願意一輩子當啞巴。我不能恨下去,我一恨下去,遲早,我一定會忘記我對蘭青的喜歡,而專注在這些仇恨上。」
「……是這樣嗎?」
「我爹一向嫌我笨拙,但,如果他知道我活下去的代價是永遠被人施捨,他還是會將我放入衣箱裡,我娘還是會將箱蓋合上。」
蘭青呢?在這種黑暗的地牢裡,到底是怎麼想她的?是在想,不會有人願意一生照顧蠢傻的大妞,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出去嗎?
她無論如何也要出去,也許將來蘭青會遇上真心待他而他也喜歡的人,但,他是感情慢熱之人,除非他再遇上一個幼年大妞,所以,她得出去,在蘭青遇見真心喜歡的人前,疼著他、保護著他。
低微的泣聲近在耳邊,長平發現她的衣袖被華初雪緊緊攥著,根本是埋在她肩頭哭了。
她又看向先前爹娘站立的黑暗處,穩定心神,決心不管在這種地方待多久,都不讓自己崩潰。
*
「蘭青!」江無浪與傅玉一前一後奔上樓。
蘭青正坐在窗邊喝著酒呢,他瞟向他倆,又下意識地落在他們的身後。「大妞呢?」
江無浪面色冷漠。「這話還真要問你了。」
「問我?」蘭青又不經意地看向窗外。都五天了,蘭緋竟沒找上他……他以為是江無浪救了大妞,但,現在更有可能是大妞已經死了……思及此,拿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