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楊詠梅順水推舟地要她當懷昭的乾媽,她也沒有拒絕。
把懷昭抱回育嬰室看著他睡著,趙晨曦離開月子中心,剛出玻璃門,就看到利瓦伊陽在那兒等她。
「咦?你不是說在樓下看書?」看他在等她讓她有點內疚,來之前也沒想到會待這麼久。「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剛上來。」他笑著道,流露關切,「還好嗎?」
「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一言難盡。」
「那在路上慢慢說。」
她點點頭,跟他一起去樓下取車,打開前門坐上副駕駛座。
車子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自然光迤邐灑入,予人柳暗花明之感。趙晨曦抑鬱的心情因著自然景色的變化而開朗了些,理了理紛亂的思緒,開口——
「我當了寶寶的乾媽了。」
利瓦伊陽怔了一下。「喔。」
「不恭喜我嗎?」她看他一眼。
「玫瑰姐開心嗎?」
「不該開心嗎?」她自嘲:「將來有人送終了。」
「每年過年都要多包一個紅包了。」
她知道他在說笑,又道:「寶寶的名字是我取的。」
「好大的面子。」
「沒辦法啊!難道我真的要讓寶寶因為我而被人叫廚餘?」
「什麼廚餘?」
她把改名字的事說了一遍,他聽得頻頻微笑。
「如何?」他笑完之後沒有下文,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邱教授跟楊詠梅都滿有心機的喔!」他說。
「是吧,」他果然跟她有一樣的想法。「你也這麼覺得吧!」
「不花一毛錢,就得到大作家取的名字,」他特別地一本正經,「我要得到這種福利,還得生十個……」
「誰在說這個啦!」她氣得捶他一拳。
「不好意思我搞錯重點,」他笑著道歉,「我只是覺得能得到玫瑰姐命名是莫大的榮譽,不但如此,寶寶以後每年還有玫瑰姐的紅包錢可以領,邱氏夫婦賺很大。」
她一怔。對啊!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她在乎的當然不是那紅包錢,而是她為什麼在幫孩子取了名字之後,就順理成章地做了孩子的乾媽?如果幫忙取名字的算命仙都像她這樣,那早就兒女滿天下了。
「所以,玫瑰姐很喜歡楊詠梅的寶寶了。」他又道。
她沒辦法否認。她想,應該是在看到懷昭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他了。所以追根究柢,不是取名字讓她覺得自己對懷昭有義務,而是因為她就是喜歡他,所以才願意當他的乾媽。
「Aunny,我是不是很沒有原則?」她覺得沮喪。
「喜歡一個人,也需要原則嗎?」
「我怕我會因為懷昭,而和楊詠梅重新來往起來。」
「重新來往有什麼不好嗎?」
「我應該要恨她的。」
「當玫瑰姐說『應該』的時候,其實已經不恨她了。」
「不,我恨她。」趙晨曦堅定道:「我對她的恨依舊,只是我的意志被時間消磨了。」
「要恨一個人,也需要意志?」
「對。」趙晨曦用力點頭,「不然,勾踐為什麼要臥薪嘗膽呢?他就是怕吳國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他復國的意志,他要保持著這種恨意,才能化悲憤為力量。」
「聽玫瑰姐這麼一說,我發現勾踐也是可敬的了。」
聽到「可敬」一詞,趙晨曦心虛,嘴角抽動,「我也是直到此刻,才發現勾踐可敬……」隨即尷尬笑道:「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只注意到他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覺得這人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不是個好東西。」
「所以玫瑰姐是做不成勾踐的。」利瓦伊陽點頭附和,「有些事,玫瑰姐是不會去做的。」
「是吧。」她不大確定地道。現在的她的確是這樣,但她沒忘記,她也曾經迷惘過的。
「記得有人說過,常人是『共享樂易,共患難難』;而帝王恰好相反,帝王本身就有過人意志,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不需要如此為難自己。」他又道。
趙晨曦咀嚼他的話,想了好一會兒。「可是,我總覺得我應該要繼續恨楊詠梅。」
「為什麼呢?」
「為著……」趙晨曦又想了一會兒,在腦中搜尋詞彙表達她的想法:「社會正義,因果循環。」
利瓦伊陽笑出來。「玫瑰姐也固執得太可愛了吧!」
「怎麼說?」聽他說她「可愛」,她禁不住有點臉紅。「做錯事的人,本來就該受到處罰。」
「可是為了這種原因,讓自己執著地去恨著一個人,辛苦的是自己。」
「也不完全是為了這些。」趙晨曦檢視自己的內心,誠實道:「應該是我打從心裡厭棄這個人,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
「可是你們見面了,而且還說了話。」利瓦伊陽道:「一般說來第一面,應該是最困難的。」
「是。不過那時候我是懷著一腔憤恨去赴約,打算好好教訓她,」她覺得挫折,「沒想到局面的演變,完全超乎我的預期。」
「也許懷昭正是化解你們恩怨的契機。」
「不,懷昭不能跟這事混為一談。」趙晨曦邊想邊道:「我不否認我喜歡懷昭,我也承認因為懷昭,讓我與楊詠梅之間多了話題和互動,但這是懷昭為我與楊詠梅開闢出來的一條新路……對,還有邱老師……所以離開了這條路,我和楊詠梅之間仍是一條死路。」
利瓦伊陽若有所思。「楊詠梅也這麼想嗎?」
「也許她以為因為懷昭,我會與她重修舊好。」趙晨曦不確定道:「因為她有向我道歉。」
「但道歉是不夠的,是嗎?」
「我不知道。」趙晨曦想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楊詠梅跟她道了歉,邱老師也出了面,還把他們的親生兒子給她認了當乾兒子,她真正是面子、裡子都有了,一整個的喜劇收場,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可是在她心底深處還是有著不甘心,總覺得有些事情沒有說清楚。
「如果楊詠梅發生不幸,玫瑰姐會覺得比較好過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