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門,修長的腿邁入玄關處,換上室內拖鞋,他踩上玄關高一階的木頭地板,接著轉進廚房。他看見餐桌旁一扇窗戶敞開,窗台上擱置了一隻水晶玻璃煙灰缸。
今天下過雨,沒關上的窗戶邊,磁磚地板已積了一灘水,他走過去把煙灰缸裡的煙蒂倒掉,又往陽台拿來拖把,迅速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乾。
收拾過後,他從冰箱拿出了幾樣食材,準備做晚餐。
他想清清應該能趕得上回來晚餐,他打算做她愛吃的鮭魚排、蔬菜沙拉、番茄海鮮濃湯。
他開了一瓶白酒,幫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大半杯後,他開始清洗蔬菜,再將兩顆番茄切成塊狀,放進果汁機打成汁。
他接著川燙了蛤蠣、花枝,將蛤蠣去殼、花枝切成塊狀,準備煮番茄海鮮濃湯。
站在流理台前,他出神片刻,又喝了半杯白酒。
下午他站在手術室二樓,隔著玻璃看清清動手術,她拿手術刀神情專注的樣子,讓他……心動又嫉妒。
是的,他嫉妒,非常嫉妒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唐旭初,能讓清清專注到再也容不下別人。
當時在清清眼裡,這世上大概再沒有其他人了吧。
他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曾經是清清的全世界,在今天之前,他以為那個男人已經是清清的曾經,可是今天當他站在手術室二樓,隔著玻璃,看著清清專注的模樣,他忽然不確定了……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他看來電顯示,螢幕上四個英文字母Baby,讓他微微閃神,他遲疑一會兒,才接起手機。
「書毅,你回去了嗎?」手機那頭是蘇清清的聲音。
「我在你這裡,正準備晚餐,打算做你愛吃的鮭魚排、蔬菜沙拉、番茄海鮮濃湯。你要回來了嗎?」湯書毅問。
手機另一端沉默片刻,蘇清清開口的語氣有些心虛,「我今天不會回去,會留在醫院這邊,他剛動完手術我不放心。對不起,你能理解嗎?」
「我理解。」他聲音一貫的溫柔,對蘇清清,他從來沒辦法生氣。
「書毅,你生氣嗎?」
「他是病人,我跟病人生什麼氣?」湯書毅輕聲反問。
蘇清清緊握手機,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她莫名的心虛,而手機另一頭的湯書毅也沉默不語,耐著性子等她回應。
延宕的沉默讓氣氛變得尷尬,最後是湯書毅妥協地開了口,「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不、不……不用了。」蘇清清慌忙打斷了他,下一瞬又意識到如此斷然拒絕,或許會讓他亂想,連忙補一句,「你來也沒其他的事可做,我記得你明天早上還有兩台刀,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湯書毅應了一聲,拿著手機,就是沒能說出一句「再見」。
一番掙扎過後,他終究沒能忍住,追問一句,「你打算整晚在病房陪他嗎?」
蘇清清握著手機的指尖,因過度用力略微泛白,這問題像是有千斤般重量,壓在她心上,她緩慢的舒了口氣,企圖用理性態度回答他的問題,也許她想說服的人不單是湯書毅,還有自己。
「你知道他剛動完大手術,今天晚上是危險期,我在病房陪他會比較好。」
「我不記得你陪過哪個剛動完大手術的病人度過危險期。」湯書毅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蘇清清呆愣半晌,她沒料到湯書毅會如此直接,以往他總是讓著她的。
「書毅,」蘇清清喊了他,「你知道,他……也算是我的家人,是不一樣的……對我來說,他不是其他病人。」
「對不起。」湯書毅很快道歉,「我只是忌妒他在你心裡的份量。」
「不需要忌妒,我跟他之間……都過去了。對他來說,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對我來說,他在我心裡曾有的份量,只是我單方面的不成熟,現在在我心裡,最重要的人是你。」蘇清清最後一句話,與其說是對湯書毅說的,不如說,她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他淺淺的笑了。
她的話並沒有全然安撫他緊繃的神經,但或多或少給了他一點信心。他做什麼都從容有度、自信滿滿,唯獨面對蘇清清,他始終患得患失。
「明天幫你帶早餐去。」
「好,」蘇清清答,「我想要一份燻雞三明治、一杯Espresso、一份水果沙拉。」
「沒問題。」湯書毅聲音溫柔。
鬼使神差的,蘇清清突然說:「書毅,我愛你。」
湯書毅怔了一剎,下一瞬,他唇邊漫出一朵苦澀的笑,如果這句「我愛你」,不是出現在今天這樣微妙的時刻,他想,他會欣喜若狂。
她這一句「我愛你」,究竟是真的或只是想堅定心念?
是不是連清清自己,都害怕會動搖?會不會清清說的「都過去了」其實還是過不去?
湯書毅痛恨自己在這時候如此清醒。
最後他對手機低語,「這三個字,我對你說過無數次,今天是你第一次這樣對我說。我記下了,這是你第一次說你愛我的紀念日,如果今天……不是唐旭初回來的日子,就更好了。」
「對不起。」蘇清清飛快道歉。
「不需要道歉,不管你什麼時候對我說『我愛你』三個字,我都會欣然接受。快去照顧你的家人吧,我把你這裡收拾好就回去。」
「你可以在我那裡過夜。」清清說。
「你不在,這裡都是你的味道,我會更想你,太過想念一個人,通常會失眠。別忘了,我明天還有兩台刀,失眠不太好。」湯書毅淺笑道。
「好吧,回去路上小心。」
「清清,我愛你。」
「我也愛你。」
蘇清清放下手機,低頭看病床上還沒清醒的唐旭初,麻藥已經退了,他卻還沒醒來。
手術很成功,照理說,半個小時前,他就該醒過來了。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看著那張曾經她再熟悉不過,如今卻又有點陌生的臉,她沒注意到,唐旭初另一邊身側的手,輕微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