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俏皮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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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格說來,蘇為仁完全辜負了自己天生的名號,他為富不仁的事實,不消其他人告知,身為女兒的倚月也多多少少有些耳聞。可能由於出身貧寒,白手起家的蘇為仁對錢財格外的看重,任何工程或購併計劃只要能省下兩毛錢的成本,他決計不容許手下僅僅收回一毛五。

  然而,後天的成功並沒有教會飲水思源,多多回想自己貧苦的出身,進而幫助窮困的人家。凡是遇見善心勸募或慈善晚會之類的活動,蘇為仁向來高掛起免戰金牌,能避則避,該躲就躲。

  「任何手腳健在的人都該想法子賺錢養活自己。」這是他掛在嘴上的名言。

  那手腳有殘疾的人士呢?

  「誰教他們前輩子不做好事,難怪這輩子老天弄殘了他們作為懲罰。」這是他的名言之二。

  倚月自小就對父親嚴苛冷酷的天性一清二楚,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對於一個擁有上億身家、卻給女兒每個月兩千塊錢生活費的男人,她該期望什麼?對一個於老婆出殯當天、仍然坐在辦公室裡為十七萬廣告費討價還價的男人,她又該期望什麼?這十九年來,如果把他和父親交談的語句默寫下來,可能填不滿兩張活頁紙。而以蘇為仁生前父女倆見面的次數來推斷,他們「見面不相識」的可能性絕非神話。她之所以記得父親的長相,還得歸功於現代留影科技。

  蘇為仁與親生女兒的關係都能維持得如此惡劣,也難怪他的事業一旦出現資金虧空的危機,臨時找不到任何願意幫兇調頭寸的同盟。

  幾年前他買下台北市內的一塊精華地,並且賭下巨資蓋好了兩棟高級住宅,沒想到好死不死的遇上房地產不景氣,蓋好的房子完全滯銷。因此「蘇禾」這家中型機構就在周轉不靈的情形下,垮台為商圈的歷史遺跡,徒留下一堆繼續唾毀他名譽的舊敵,和幾大卡車討不到錢的債主。

  父親的死,老實說,倚月並不感到特別難過,反正這男人的榮耀和起落完全沒有她分享的餘地,既然如此,在他喪禮上滴下幾顆矯情的淚水就算仁至義盡了。

  但是,自小一起相互扶助的女管家去逝,卻讓她打從心底揪痛上檯面。

  「去你的!」她一腳踢飛可口可樂的空鋁罐。「你為什麼要死?可惡的傢伙,不守信用!白白丟下我,自個兒升到天堂去亨福,我真是看清你了。」

  一顆橢圓形的淚珠滑下臉頰,被她憤怒的玉手抹去。

  她向來不傷心的。從小跟隨著冷漠的父親長大的經驗教會她一件事,悲憤和自憐自艾只會暴露出自己的弱點,讓她更容易受到外力的傷害,惟有用堅強的武裝保護自己,才能免於被敵人查察她的痛處。因此她習慣用怒火、譏誚來掩飾悲傷的情緒,用嚴苛的批評來取代可悲乞憐的言語。

  她是強者!即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孤軍奮戰,沒有強而有力的靠山做後盾,她蘇倚月,也絕對不會被環境擊倒!

  「我一定會成為最後的贏家!」她仰天大喊,正式對命運之神撂下戰貼,喊完之後深呼吸一下──

  嗯,好爽!每天一吼,有益身心健康!

  既然她的心情稍微平復下來了,接下來就該考慮現實問題。王嫂的喪葬費用應該上哪兒商借呢?還有,最近一年發生了太多變數,連帶影響到她的課業成績,今年的大學聯考給它很不小心的失利了,下個年度的重考補習費又該從哪裡生出來?

  唉!倚月無奈的吐口氣。人窮氣就短,她空有滿腹雄心壯志又有什麼用?趕緊想法子養活自己才是正經。誰都曉得她蘇倚月是個名副其實的機會主義者,現在只要有個錢多多的瘟生自動送上門來,即使賣身她也干了。

  對了,她忽然記起來前陣子好像把王嫂賣菜的餘款零頭扔進五斗櫃裡,總數應該還剩一、兩千塊,夠她撐上十幾天了。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我不會被打倒的!」倚月立刻再補一句心戰喊話,就當是替自己加油打氣吧!

  她快步踏上回家的巷徑,暗弄盡頭鋪著一處不大不小的沙石子空地,她和王嫂過去三百多個日子,便是委身在小空地上的鐵皮違章建築。

  人雖去,樓未空,起碼她這半個主人仍然苟活在世上。有家的感覺,真好!不被命運打敗的感覺,真好!

  真……這是在幹什麼?

  她的腳步倏然停在空地的邊緣。

  「喂!東西全搬出來了嗎?」一身工人裝扮的壯漢站在她家門口吆喝著。

  「搬完啦!」兩個男人扛著她的餐桌兼書桌走出鐵皮屋。

  「好,把怪手開進來,我們先拆前面的塑膠搭棚後面的鐵皮部分待會兒再動手。」

  倚月的小嘴張大成兩顆生雞蛋的寬度,呆呆打量前方的景象。

  隆隆的引擎聲發動,一部外形酷似火戰車的怪物大舉入侵她的家園,萬惡的機器手臂毫不留情的侵擊著違章小屋,嘩啦聲響起,她的「家」彷彿被刀子劃開的奶油,馬上切成兩半。

  她的家!那群土匪居然擅自拆掉她的家!任何剛從哀淒場合歸來的主人,見到這幕場景,絕對有權利當場發瘋,然後免費住進松山精神病院,享受VIP會員獨享的專有權益。

  「住手,住手!住──手──」她發出原居住民出征的戰吼,奮勇攻進凌亂的現場,捍衛脆弱的家園。

  「喝!」怪手司機硬生生定住下挖的機器手臂。好險,好險!差點掘中一個活寶貝。

  「查某囡仔,你是不驚死喲?」工頭吐出一口檳榔汁。她想自殺儘管到淡水河邊往下跳,沒人會阻止,但是如果害他們吃上人命官司就夭壽了。

  「不怕死的人是你們!我問你,為什麼破壞我的房子?」她兩腿劈開,雙手叉腰,一副復仇女神聲討正義的姿態。

  這陣子她已經被衰神欺負得夠慘了,沒想到連人類同樣也上門軋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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