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寶二年,天下太平。
剛登基兩年的肅文帝雷厲風行,是個比先皇冷酷,卻能澈底整肅弊政的明君,剛結束先帝的大喪就開始著手肅清官場貪墨不正歪風,雖然不能立竿見影,幾次懲處殺伐卻已經讓心懷不軌的官吏們戰戰兢兢,再也不敢像先帝掌政末年時候那樣恣意妄為。
在這樣的統治下,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對皇帝口碑自然很高,早就忘了當初他登基時的一場暴亂,也忘了那一場兵變。
肅文帝的皇帝位是奪來的,從他的太子親二哥手裡,太子是很好的太子,有著幾年的儲君威嚴,為人寬容,可他性子溫和,心慈手軟,卻不適合再統治已經千瘡百孔的大晏,先皇也曾猶豫過要不要改變遺詔,可最終還是心慈沒有繼續。
就在先皇去世那日,五皇子寧王發起了兵變,囚禁了太子登基為帝。
如今兩年過去,民間早已忘記那些腥風血雨,可在深宮裡,這一切還在繼續。
最近宮裡不太平,暗潮洶湧,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個個都風聲鶴唳如坐針氈,就連朝堂上的大人們也不例外。
倦勤齋外,等候皇帝召見的一眾大臣都有些戰戰兢兢,因為等候的太久都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如果不是怕失態污了皇上的地盤,有幾個老邁的幾乎要暈倒。
就在他們面前,幾道大門隔絕了所有的聲音,就在這道門後的殿裡坐著天下之主當今聖上。朱紅門外,沉著臉冰冷眼神的大宦官帶著徒弟守著,他半垂著眸佇立在門口,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深沉的紋路如同刀刻,透著點無情,是個讓人看不透心思的人。
就連天氣也陰沉沉的,不像是個好日子。
似乎一切的壞事都從前幾天早朝皇上罷免了萬太傅開始,那一日跟平時並無什麼不同,除了萬太傅提起被囚禁在深宮的太子,說兩年時間過去,天下大定,請皇帝看在同袍手足的分上,放太子出來另立府邸。
萬太傅說出這話的時候,整個殿堂裡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針掉下來都能聽清楚。可最終,太子沒有出來,第二日,萬太傅因錯被罷官。
從那日開始,宮裡的氣氛就開始變得古怪,每個人都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就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牽連。
大臣們聚在一起,看看彼此的眼神,都沒敢開口。
最後還是站在最後的年輕官員悄聲開口,問身邊的同僚,「張大人,咱們還要等多久,太傅這事……」
「噓。」張大人上了年紀,搖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雖說是不可說,所有人的眼神卻昭示,大家都知道他被罷免的原因並不那個無關緊要的錯誤,而是那個不能說,不能提的原因。
所有人都清楚,從五皇子登基為帝那一刻,這些站錯位置的大家族都會面臨滅頂之災,可這一年裡效忠太子的人被罷免的罷免,抄家的抄家,人人自危,只有萬太傅沒事,眼看朝堂變得風平浪靜,大家鬆懈下來,他卻又突然被罷免。
在這樣的情況下,眾人怎麼能不緊張,要知道同朝為官多年,要論關係沒有幾個人能拍著胸脯說和當初那場奪嫡兵變無關。
眾人面面相覷,那兩人聲音很小,可已經都聽到,強忍著。
大太監眸子微抬,冷冷地掃一眼下面,四周立刻寂靜無聲,就連呼吸都恨不得忍住。
在這裡等候召見已經是這般難受,真不知道此刻進去見皇上該是多受罪,想到這,大家都有些同情待在裡面的那個人。
這位戶部尚書魏大人……可真是倒霉啊,要獨自面對皇上。
雖然能管住大家的嘴,卻管不住所思所想,幾個大臣腦海裡已經開始想像裡面該是多麼腥風血雨,皇上會和這位當朝大紅人說什麼,是不是討論拿誰開刀,猜疑著下一個倒霉的人會是誰。
可事實上,倦勤齋裡很平和。
恢弘大氣的寶座上坐著大晏朝第四位皇帝,曾經的五皇子,下面的矮凳上坐著另一個年輕男人。
兩人正在交談,面色平和,甚至都帶著點笑意。
他們年紀都不大,面白無鬚,若仔細看還是皇帝更年長幾歲,比起皇帝滿身的浩然正氣,下首的年輕男子俊朗之外還有些有些陰柔,眼神深邃。
談完了正事,都用了茶,皇帝放下手裡的摺子,「那就這麼做吧,江南連年水患,治不如防,你派些穩妥的人去查看,要是情況屬實就要早做防範。」
「是。」下首男人答應了。
看他繃著臉面無表情,皇帝突然挑眉,笑吟吟開口,「懷誠怎麼越來越嚴肅,正事談完了,咱們君臣聊點閒話。」
聽到這話那人微怔,嘴角勾動出點笑容又消失,十分的鎮定,「微臣洗耳恭聽,有什麼閒事能讓皇上上心。」
「懷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皇帝沒給他回答的機會,逕直問出口,掐指算了算,「朕如果沒記錯,是有二十五了,這麼一算,咱們君臣相處也快六年了。」
「是。」魏懷誠應諾,他半垂著眸沒有直視君顏,即便皇帝讓他放鬆也沒有顯得過分的親暱。
「時間過得真快。」搖搖頭,皇上笑了,「第一次見懷誠那年,朕的二阿哥才六歲,現在都快和朕一樣高,懷誠怎麼還不成親,你這個年紀也該成家了。」
眸光微閃,魏懷誠有點吃驚聽到這句話,臉上表情卻沒露出什麼異樣,「事務繁忙,雖有意卻無能為力。」
「巧了,咱們君臣竟然想到一起,如果懷誠有心,不如朕幫你保個大媒,放心,那姑娘不只是姿容出色,性子也溫柔動人,算是我看著長大的,要不是她比朕的二阿哥大了幾歲,我都想讓二阿哥把她娶了。」
皇帝越說越高興,笑起來。
魏懷誠也微笑,卻並沒有把這話當真,為人臣子最重要的是要懂得什麼該說,什麼該信,如果連皇帝嘴裡的玩笑和真話都分不出來,那不如離開朝廷。顯然,剛才的話就是純粹的玩笑,至於保媒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