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非常明顯,倘若她的身份無足輕重,他沒必要費心救回她。
江石洲終於完全撥開她的亂髮,一張蒼白得連嘴唇都看不見血色的臉龐映入眾人眼簾。
樓定風硬生生收回他正欲離開的腳步。
「她是……」江石洲忍不住驚呼。
是她!
「留下活口!」他當機立斷。
「你可知道她是誰?」江石洲被他的決定嚇了一跳。「她是章律師的女兒。我們搜集的資料上解釋得清清楚楚,當年施、唐兩家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接收樓氏,全靠章律師替他們偽造文書,政府官員那兒也全靠他賄賂、打通關節,才把樓家的案子壓下去,你難道忘了?再說,她也是你的死敵施長淮的未婚妻。」
「我說,留下活口。」他恍如未曾聽見旁人的呼聲。「送她到醫院去,告訴院長,如果救不活她,『乘風集團』收回所有的經濟援助。」他淡瞟著左右手,「善後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去替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做準備。」
而後,他頭也不回地走開,彷彿對身後的女子不知心,彷彿他早已忙卻她清甜白皙的俏臉。
但,離開廢墟的同時,心中卻反覆浮現著適才那張呆滯的臉龐。
她曾是如此靈黠,如此優雅……
章水笙。
好麻!
麻木的感覺一直從腦部擴散到手腳、趾尖,髮梢……她不能動!半點也動彈不得!
遠方傳來一個模糊的呻吟,她聽不出是誰的聲音,隱約像個女人在呼痛……而後,視線朦朧中,她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拿針搓她的手臂。
好痛!為什麼扎我?放開我!
她想呼救,請人來幫助她,卻發現自己完全不記得如何開口說話。「他」為何沒來救她?
「他」……
「他」是誰?
……不記得了,只知道,他應該陪在她身畔的,他向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他在哪裡?
「長……」她想叫出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竟然記不起來。「長……」
她好慌亂,但無論如何也捉不住那個飄浮的名字,麻痺的感覺滿溢出腦海,淹沒整副身子。噢,她就要再度暈過去了,她不想再睡著,卻敵不過睡神的引誘……
也好。她漾出一絲苦笑,睡吧!在睡眠中,沒有痛苦,沒有夢……
「她在笑。」而且笑得好淒迷,好美麗。一個纏綿病榻兩個多星期的女人怎可能還美麗起來?
她的臉頰消瘦,臉色蒼白,然而她仍然令人心疼地美。樓定風察覺自己正在撫摸她的容顏,立刻縮回手。
不,他不再對她有遐思,早在四年前她險些害他性命之時,他便已看穿了章水笙的蛇蠍心腸。
「那可能只是臉部肌肉的短暫抽搐。」腦科權威宋醫師對那抹笑容提出見解。「她的大腦皮質組織遭受永久性的損傷,對外來刺激反應比較遲鈍,好歹需要一年半載的修養和復健才能夠勉強恢復正常,現在不可能笑得出來。」
「她醒來之後,會有什麼後遺症?」了撲朔迷離的眼光掃過水笙的臉。
「我也不敢確定。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記憶系統已經受到嚴重的損害,勢必流失某些記憶。心理學臨床的失憶現象通常導因病患的心理因素,然而她的失憶現象卻是腦組織受損的結果,屬於永久性的。至於她的表達能力或體能方面是否受到任何影響,則必須等等到醒過來之後才能知曉。」換句話說,她很可能變成白癡、瘸子、啞巴,甚至沒有反應的洋娃娃。
施家的血案如今鬧得滿城風雨,警方已經掌握了破案的線索,剷除那窩游流民,而最有嫌疑的樓定風也擁有強而有力的不在場證明。血案發生當夜,政治大老的女兒孫小姐指出他當時正在她閨房裡,陪著她一起酣然入夢,凌晨才離開。
明白人立刻聯想到二十年前的樓家慘案。大家也清楚,昏庸的島國政府只要經過適當「遊說」,樂意對很多事情睜隻眼閉只眼,因此這件刑案很可能和二十年前那樁一樣,隨便捉個替死鬼做數。
宋醫師不無遺憾地搖搖頭。他並不清楚樓定風和章水笙的傷勢有什麼關聯,只能接受他對警方發佈的說詞,那天早上他離開一位紅粉知已的宴請時,在回別館半途中巧遇受傷的水笙,於是對她伸出援手。
「嗯,我知道了。」樓定風的視線移向窗外的陽光。「我明天再來。」
私人花園裡,新緣小池塘。樓定風靜靜坐在涼亭裡,還記得結識章水笙的那日,天氣也如同此時的蔚藍。
說來奇怪,四年來,每回想起施家人,首先浮現腦中的影子總是她。嚴格說來,她還算不上是施家的人,然而當她父親過世之後,施家慨然對這個小孤女伸出援手,自十五歲起她等於吃施家的奶水成長,而後更成為天之驕子施長淮的的未婚妻。
如果他不曾出現,想必章水笙後半生的日子將會快活而甜蜜,生一窩可愛的小娃娃,無憂無慮活到老。
但是他出現了,不僅催毀了她的象牙塔,也損害了她的軀體。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這是她首度看到他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當時他吃了一驚,體內的每根神經緊崩到極點。根據內線消息,施家依然留著兩大家族家長與他父親的合照,莫非她看出什麼?
「是嗎?」他故意擺出一副不經意的神情。「我只是個打零工賺旅費的職業流浪漢,湊巧來『雪湖山莊』打打雜,怎麼可能令你覺得眼熟?」
水笙歪著頭打量他。他的外表和氣質一點也不像個「流浪漢」。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不羈倨傲的人正適合四海為家,水泥森林只怕關不住他。
「真的,我覺得你長得很像『蕭峰』。」
樓定風忍俊不禁。好可愛的大女生,她和施家有什麼關係?看她樣子頂多二十歲,八成還是個學生。他明知自己這次私下混入敵人的陣營裡探聽消息,不宜太明目張膽,引人注目,卻依舊忍不住和她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