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傘、慢慢走近,衛珩看見她紅紅的眼睛,輕輕罵一聲「笨蛋」,拉過她微冰的手,道:「回家。」
「回哪個家?」爺爺的馬車已經離開,她回不了百花村。
勾勒出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他說:「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聞言,她倏地轉頭,她有沒有聽錯?要不要問一次他說了什麼?
楚槿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不要吧,他是從一品都察院右都卸史、敬國公世子,京城多少名門媛張大眼睛盯著呢,她有什麼資格去幻想?
低頭,楚槿笑得有點苦,那苦從舌間蔓延到舌根,教人難受。
見她低頭不語,衛珩道:「蔞子是空的,你的蘭花呢?」
「還來不及到幽蘭谷,就下雨了。」
「正好。」
「正好?為什麼?」
「下雨了,明天竹林裡會冒出新筍,我派人告訴章氏一聲,你今天不回去了。」
又要她留下?爺爺才叨念過她呢,不過……她知道竹子是他特地為她親手種下的。
於是雖然還沒嘗到新筍,她的唇舌間瞬間轉苦為甜。
「就為了吃筍留下啊?」楚槿得寸進尺。
「還可做別的」
「比方說?」去臥佛山泡溫泉?去山溪抓魚?她越想越快意。
「練字。」一句話,他打破她的美好想像。
楚槿皺眉,又練字啊,沒別的事好做了嗎?嘟起嘴,她問:「為什麼非要練字?」
「因為我要你練。」
什麼霸道的爛答案嘛!楚槿抬頭瞪他,不經意地捕捉到他帶笑的神情。真好看啊,長得這麼天怒人怨,連對他心生嫉妒都覺得自己好齷齪。
他是表面很溫和的男人,溫和到讓人忘記他的獠牙很利、他的爪子很尖,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折在他的手下卻不自知。
虎賁衛中,衛平善於易容,而他不需要易容,就成功地偽裝了自己。
她不知道,後來漸漸明白,溫和已是他的面具,真實的他精明利,偶爾露出肅希的那一面,常常讓人膽顫心驚。
他就像一柄銳利匕首,卻包裹在一個渾圓球體裡,唯有在他身邊久待的人才會發覺,不管是溫和親切或和藹可親,都帶著淡淡疏離,所以這個偶爾的真心笑容彌足珍貴。
雨越下越大,衛珩臉上的笑容卻未歇。
她看著看著,看得癡了,不小心絆到地上枯枝,整個人往前撲去,就在她的臉快要和泥土相親時,一個往後的力道把她拉起來,下一瞬,衛珩丟了傘,將她拉進懷裡。
楚槿第一次發現,原來哦,他長得這麼高,原來哦,他的胸口這樣厚實,原來哦,他的肩膀這樣寬,可以把全部全部的她收入懷中。
他不是老樟樹,卻密密實實地把她護著。
她笑了,放肆大膽地把手悄悄地伸到他的腰際,圈住,像抱著老樟樹那樣。
緊接著她聽見他的心聲、呼吸聲,帶紿她回樣的寧靜祥和。
衛珩的笑容在她的頭頂擴大,感受著她柔軟的身子靠在他胸口,這丫頭,他終於把她給養大了。
他也想再抱久一點,只是雨越下越大,短時間內還停不下來,再這樣下去肯定生病。因此雖然萬分不捨,他還是板起臉孔,清冷問:「你還想抱多久?」
楚槿一個激靈,天啊!她在幹什麼?!她急忙鬆手,仰頭看他。
她的臉頰紅通通,有說不出的可愛與羞澀,他喜歡這樣的楚槿,比那個堅強隱忍、事事都想獨立的楚槿更喜歡。
「走吧,回家。」他朝她伸手,她把自己的掌心交上。
衛珩彎身撿傘,楚槿卻用力把他扯回來,笑道:「我們不要撐傘好不?」
「不好,會生病。」衛珩拒絕。
她和他不一樣,她是女子,得好好養著,以後才能夠……悄悄地,他的臉上泛起可疑潮紅。
「就淋一下吧,一下下就好。」她撒嬌地搖晃他的手臂。
應該再度拒絕的,衛珩卻捨不得拒絕,還來不及做決定,他已經被她拉著走。
手牽手,雨中行,讓楚槿想起了三年前他們同樣在雨中漫步的情形。
衛珩也想起來了,他催動內力,將暖意緩緩送入她的手掌心。
他捨不得她生病,那次回去後,楚槿果真染上風寒,燒了幾天才好,他捨不得她小小的身子再次承受病痛之苦。
而且剛才來的路上,風透漏了消息,楚槿曾將她中箭死去之後發生的每件事情都告訴他們,包括她飄飄蕩蕩千百年的事。
她說,她在空蕩蕩的宅子裡孤單地待著,不時晃到已經死去多時的弟弟們身旁,她說自己總是掉淚,卻有很長時間不曉得自己正在哭泣。
「她心底的恨很深刻,嘴上說沒關係,說她有足夠耐心,但她已經等了千百年,等到屬於她的世界頹圮,等出一個個陌生世世。」
那時候的她無依無靠、有冤無處訴,整個人孤寂不已……想到這裡,他心一抽,又想把她納入懷裡,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克制住衝動。
雨越下越大,轉眼,兩人由裡到外全都濕透。
雷聲隆隆,巨大聲響讓楚槿下意識摀住耳朵。
衛珩身子微彎,將她攔腰抱起,施展輕功,飛掠樹林,身邊的樹木飛快往後竄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綠。
楚槿貪婪地汲取衛珩身上透出來的暖意,再次傻氣地想,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第十一章 上官沐心儀楚槿(1)
「老大不是有帶傘出去嗎?」
虎賁衛高層們議論紛紛,他們這些不信邪的,衣服都得重洗了,那早有預備的老大怎麼也會變成落湯雞?
「有這麼多廢話,怎麼沒人去燒水?」衛珩目光一凜。
異口同聲說了聲「是」,眾人立即做鳥獸散。
沒多久,楚槿泡在溫熱的水中,熱熱的水包圍著她,像衛珩的懷抱,溫暖、舒服、滿足。
她真的不想回去了,爺爺要叨念就由他吧,頂多她哄上幾句,再燒一桌子好菜,事情肯定能圓得過去。
但這麼想的同時,理智清醒的提醒她現實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