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她反射性的問。
他定定的看著她,停頓了幾秒鐘。
微熱的風,拂過他染黑的發,夏日陽光熠熠,讓他臉上微郁的表情無所遁形。
忽然間,她感覺到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卻移開了視線,只扯了下嘴角,道:「像是,先去當兵。」
那不是他原先他要說的話,她很確定。
但這個答案,實在也讓她呆了一下。
「當兵?我以為你是外國人。」
「我小時候被領養時就入籍了,不然你想我哪來的身份證?」
「對喔。」她點點頭,再次舉步往前,走了兩步才想到,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和她說,他是被領養的,她有些微訝,不禁朝他看去。
過去一年,他至少又長高了十幾公分,她現在和他站在一起,頭項也只到他肩膀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著他的臉,她想起他說的話,忍不住想問清楚,他不升學,反而先跑去當兵的理由,但卻又知道這不干她的事,只得強忍住滿心的好奇。
「所以,你領到兵單了嗎?」
「嗯,前陣子武哥幫我去辦提早入伍了。」他沒有時間慢慢等,所以武哥用了一點特殊關係讓他插隊,當然進部隊之後,要做的事也比較特殊。
她心頭微微一震,再問:「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要出發?」
「後天。」
後天他就要走了,卻到現在才和她說?
可菲臉色刷白,呆在當場,有那麼短短一剎,完全無法思考,然後腦子才吃力的轉動著,她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必要和她說。
只是——可是——再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再怎麼樣也是同事一場嗎?同事又怎樣?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他來說,她其實不過就是個外人而已。
氣一窒,莫名無法喘息。
他有和她說很偷笑了。
她吸口氣,告訴自己,卻仍難掩心痛。
當他跟著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笑容。
「後、後天啊,真快耶。」她緊抱著自己的畢業證書,拉開嘴,瞇眼笑看著他,呵呵傻笑著:「那、那就先祝你一路順風囉——啊,阿南哥好像在叫我,我先過去了,一會兒見。」
擠出這個蹩腳的借口,她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抱著畢業證書就往前跑去。
第12章(2)
看著她的背影,屠震握緊了在長褲中的拳頭。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看見了她掩藏在假笑面具之下,受傷的痕跡。
差一點,他就要伸手拉住她。
可是,就算他拉住了她,那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不需要去念大學,他不在乎學歷,他所想要知道的知識,阿南都能教他,所以他只需要盡快去服完役,回來後就能專心做他自己的事,再不需要去擔心其他。
這是他早就決定好的事,在他跟著武哥北上之前,就決定好的方向。
他早就決定好了,就像他決定,這輩子都不交女友,不娶妻一樣。
他這種身體,就像顆未爆彈,雖然沒有定時器,卻隨時會爆,也許今天、也許明天,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麼時候會出狀況。
既然不可能有結果,又何必麻煩?
何必?
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丁可菲是個普通人,只是被武哥拐騙進來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廉價勞工,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她會喜歡他,也只是因為公司裡他和她年齡比較相近,最常相處在一起而已。
他……在乎她。
在他感冒之前,在他傷害她之前,在武哥痛扁他之前,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一開始,他覺得她是個沒用的麻煩;然後,他覺得她也沒那麼糟糕;跟著,他將她歸類到笨手笨腳的小女傭同事。
這個膽小卻又堅強的小笨蛋,始終笨拙的關注他的需要,總是對著他臉紅傻笑,他知道她喜歡他,打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在乎這件事,他一直覺得那不重要,直到那一天,她的淚,讓他慌了手腳……
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在乎她,不知道何時開始注意她,不知道何時開始,她己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道在哪天哪夜,她已經悄悄的,佔據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習慣起床會看見她,吃飯會看見她,習慣她的大驚小怪,習慣幫她收拾三天兩頭冒出來的小麻煩,習慣看見她對他臉紅、衝著他傻笑,甚至習慣了她的碎念與嘮叨。
他習慣了,所以沒有察覺,沒有來得及阻止,對她的好感。
一旦意識到了,被逼得面對了,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他變得更加在意她,越來越……難以控制……
那,是不可以的。
他不想將她拖下水,他所處的狀態,是團爛污,他不知道武哥為什麼要將只是普通人的她扯進來,卻曉得自己不該把情況弄得更糟。
只要他去當兵,她慢慢會認識更多的人,久了就會淡忘這份感情。
她才十八歲,才正年輕,她的人生才要開始,他知道世界有多大,她還不曉得,他很清楚,她待在紅眼,之後.慢慢會認識很多人,等她開了眼界,到時就會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不過是個脾氣不好,任性妄為的臭小鬼,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自己清楚,再沒人比他更瞭解這件事。
這樣是最好的,對她和自己都好,等他當完兵回來,她就會看開,到時她就能真的把他當朋友。
只當朋友。
這樣很好,是他所希望的。
明知如此,他卻依然覺得鬱悶。
日,正當中,曬得路上柏油,都彷彿開始融化。
當他抬腳,慢吞吞的朝那間餐廳走去時,他莫名知道自己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熱到讓人發悶的夏天。
還有……她……
***
月兒彎彎,爬上了森森的水泥石牆。
蹲在簡陋的書桌旁,可菲呆看著窗外,那在建築夾縫中,閃耀著皎潔光輝的銀白。
她合上日記,關掉檯燈,為了撿掉到地上的筆,才不小心看到那爬上樓的月亮,然後她就蹲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