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畢業之後,歐陽雲開還有一年得熬,再加上兩年兵役,起碼得等他三年。」說得彷彿她浪費了多少青春似的。
幸好他幼年受過傷,左耳失去聽力不用當兵,否則難保姓謝的不會得逞。結果瑋瑋被他煩不過了,背起包包跑來學會等他,回家時一五一十把謝某人的雞婆全部告訴他。
倘若沿路順暢到家也就算了,偏偏他們路過一個測字攤子。她這學期選修了一門「易經」,對卜卦、算命興致特別濃厚;再加上謝見之適才的鼓吹,她心裡彷徨,竟然拉著他就去測字。
那個測字老人已經衰頹得看不出年紀,著實令人懷疑他測得出個所以然來,偏偏瑋瑋堅持要聽聽看。
於是她選中一個「艋」字,請老人測測她的感情──也就是測他啦!這種事還用得著測嗎?她想知道什麼大可直接問他嘛!
「『艋』字乃由『舟』、『子』、『皿』組合而成。」老人中規中矩幫她測了起來。「『舟』乃器皿之象,這個字既有舟又有皿,所以此『子』乘舟遠行而去的跡象相當明顯。」老人又刷刷寫了幾個字。「再者,有所謂『雙溪舴艋舟』,艋字去『孟』加『乍』即為『舴』字,亦為船皿之意,引申為遠行,因此他這次遠去會乍然發生,令你所料未及。另外,艋字去『舟』加『犬』為『猛』字,所謂猛犬豺狼伴身旁,因此令男友遠行之後應該多防身邊人事,以免發生猛險之事。」
一番推測聽得她花容失色。他察覺情況不對勁,付了錢拉著她就走,可惜已經太遲了!他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哄得她轉憂為喜,只好回來找狗頭軍師硯琳姑娘求救嘍!
他真是搞不懂,為何自己處理所有事情完全不費功夫,偏偏遇上杜墨瑋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琳,這位是你朋友?」他只想盡快打發掉其他閒雜人等。
「不是,人家是來找你的。我還賺了一千一耶!」如果他們晚點回來,她還可以賺得更多。
雲開怔了怔,打量陌生人幾眼,兩秒鐘後肯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溫道安再度拿出名片,雲開還沒來得及看出來,巷子口突然出現一道令他大吃一驚
的身影。
「爸,你怎麼來了?」
歐陽中傴僂著慢吞吞的步伐接近他們,辛勤歲月的痕跡雕琢在眉間眼角。
「伯父,您趕火車一定很辛苦,為什麼不讓我載您一程?」溫道安回頭對歐陽中打個謙和恭謹的招呼。
「我不習慣承陌生人的情。」歐陽中淡淡回答。
「你們兩個認識?」以前從未聽過父親提起這位年輕男子,直覺告訴他今天的會面可能不單純。
「雲開,我──」歐陽中突然不知該如何告訴兒子。畢竟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有誰料得到它會臨時爆出冷門。
「伯父,請讓我來說,這是我的職責。」溫道安平和的語氣含有習慣性的號令意味。「雲開,不介意我如此稱呼你吧?我代表你的祖父前來拜訪你。」
「我的祖父?」雲開擰皺了濃眉。他哪來的祖父?「爸,我以為爺爺和奶奶很早就過世了。」
「你誤會了。」溫道安保持他一貫的溫和語氣。「我是指你生父的父親,辛幾齡先生。」
不明內情的人當場愣在原地。
墨瑋站在眾人外圍,突然覺得脊樑骨襲上陣陣的寒意──
艋,此子乘舟遠行而去的跡象相當明顯。
艋,惟恐受溪柞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高速公路的林木往兩旁退去,風馳電掣的房車奔向北方。
「我仍然不懂你為什麼要來找我?」雲開的心思沉浸於雜亂的往事中,無暇欣賞沿途風光。
「我也很好奇你為何答應與我回台北見辛先生?」溫道安穩穩操縱著方向盤。他原以為歐陽雲開不會太好說話。
「因為我想弄清楚事情真相。」
「真相正如適才歐陽先生所說的。」
「我並不懷疑我父親的說法。」
歐陽中和他的生父辛堂初中時期就結為拜把子兄弟。儘管兩人家世背景有著天壤之別,但交情並不受到影響。他生父結婚時,歐陽中甚至是男儐相之一。
辛堂結婚後不久就搬家了,兩人的交往才漸漸淡了下來。然而數年之後,某天辛堂突然出現,將襁褓中的兒子委託他照料幾天。歐陽中看得出來和辛堂同行的女子並非當年的新娘子,卻也不好過問人家閒事,僅僅基於朋友道義而一口允諾下來。誰料辛堂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等了半年,小寶寶已經長成會爬會叫的小孩兒。他心頭隱約有了譜,辛堂連親生兒子都不來要回去,內情肯定不簡單,而他們托孤時難言之隱的表情又打消了他聯絡辛家的念頭。面對著自己一手拉撥成長的小雲開,他當然更捨不得隨便交給孤兒院照料。於是單身男人帶著小寶寶轉調到新竹,其後遇見現在的妻子,又生下一男一女,一家人日子雖然不夠寬裕,卻也平靜安樂。
直到溫道安找上門來,他才明白,原來當年辛堂拋棄妻子同一個已婚女人私奔。他們生下雲開後,為了躲避父親的眼線追蹤,不得不把初生子送到平靜的地方寄養,不料三個星期後雙雙車禍身亡。
令雲開不解的是,事隔多年,辛幾齡為何最近才開始調查他的下落?而且據溫道安的說法,辛幾齡絕對不符合寬宏大量的老爺爺形象,那麼,他找一位身負醜聞的私生孫子回去做什麼?
隨著汽車彎進內湖一幢別墅住宅的車道,他心頭的疑惑即將獲得答案。
兩人下了車,一路來到辛幾齡的睡房,他並沒花多大心思去打量室內奢華的裝潢。
房間中央,巨大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嚴峻瘦削的老人,床畔立著幾位伴護人員隨時等待伺候他。
「雲開,這位就是令祖父。」溫道安簡單介紹完,立刻返到旁邊,彷彿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也與自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