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嗎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穩下來,然後,又昏睡過去了。
關茜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徐徐轉頭看,大家都擠在臥室門口,一雙雙驚懼的眼畏怯地望著她,膽戰心驚地想問什麼,卻沒有人敢問出來。
他們以為,是聿希人的最後一刻了。
「他又睡著了。」她有點疲憊地說。
是嗎?是嗎?是睡著了,而不是……不是……
大家安心地鬆了口氣,恐慌的心從喉頭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後發現,他們都在顫抖。
不過,他們的安心並沒有維持太久,一整個上午,還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斷出現生命瀕危的狀況;關茜也一再用最冷靜的態度幫助他度過危境,沒有人看得出來,她也在顫抖。
直到天色剛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過來,而且好像終於睡飽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奮,目光有神,說話有力。
他要求跟每個人分別說話。
剎那間,眾人慘然頓悟,不是聿希人的狀況真的好轉了,而是他的最後一刻到了!
從談話的順序,可以看出每個人在聿希人心中的重要性。
第一個是溫靜秋,不管她有多麼愛他,或者愛他多久了,對聿希人而言,她只是表妹的同學,實在沒什麼重要性;而最後一個,不出眾人所料,是關茜,他新婚才兩天的妻子。
關茜進入臥室,與頻頻拭淚的聿爺爺錯身而過,後者並體貼的為他們關上門。
聿希人拍拍身邊的床位。「上來陪我好嗎?」雖然骨瘦如柴,依舊看得出他臉上的笑容如同往昔般溫煦柔和。
關茜立刻爬上床,雙臂環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懷裡,她已經擠不出笑臉了。
「茜茜。」
「嗯?」
「我快死了。」他輕輕說,瘦脊的手上下揉撫著她的背。
「……」她咬住下唇,無法騙他說那不是事實。
「你放心,爺爺和姑姑都會疼愛你的,還有邦婷,你們的年紀比較接近,有什麼心事,你可以跟她談談;至於表哥,雖然他,呃,謹慎了一點,不過時間久了,他一定會瞭解到你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女孩子,然後,他會竭盡所能地照顧你、保護你,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許……你們可以結婚……」
「我說過我不結婚的!」她抗議地衝口而出,慶幸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流露出哭意,雖然她的臉上早已濕淋淋一片了。
「但你和我結婚了。」他提醒她。
「因為你是你,我才和你結婚的。」
「因為你愛我?」
「因為我很愛很愛你!」
他滿足的歎息,「我也很愛很愛你。只是……」另一手貼上她的小腹。「很遺憾不能親眼看到孩子。」
「如果你想要,我……」她很努力不哭出來。「我會把孩子的照片燒給你。」
「燒相片給我嗎?」他忽又一歎。「茜茜,老實說,我……我很害怕,死,到底是如何?我不知道。死後,到底會到哪裡去?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就這麼消失了,沒了……」
摟住她的手臂收緊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
「我不想消失,爺爺那麼疼愛我,我不想讓他老人家傷心;姑姑和表哥毫無怨言地替我承擔下公司的責任,邦婷也放棄修讀博士學位,堅持要陪伴在我和爺爺身邊,我還沒有機會回報他們,還有你……」
淚水悄然滑落,他的嗓音開始顫動。
「我最捨不下的是你,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可是老天卻只給我們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麼夠?怎麼夠?我想再跟你一起去旅行,想再跟你一起去吃海鮮,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為什麼?為什麼?」
他愈加用力抱緊她,哽咽著將臉埋在她如雲般的秀髮裡。
「茜茜,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不想消失,我想繼續存在,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和你一起度過幸福的後半輩子,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甚至抱我們的孫子,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聽他不甘心又痛苦的傾訴,她只能默默垂淚,哭濕了他胸前衣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該說什麼?
或能做什麼?
曾經,她以為早已學會鐵石心腸的自己可以無視任何人的死亡,不在意有多少人喪命在她面前,而她也的確是,多少年來,身為醫生的她,看過的死人比驗屍宮還多,卻沒有任何一個能讓她在心底留下任何傷痕。
直到如今,這一刻,她的心碎了,因為他即將要死了,而他是她最愛的人,是她孩子的父親。
他不想死,她也不想他死呀!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
「我死了以後,你……會忘了我嗎?」
虛弱無力的兩句話,聽得她的心直往下沉,急忙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回枕頭上,定睛一看,赫然發現他猶如迴光返照般的奕奕精神已然消失殆盡,雙眸垂落,枯槁的容顏一無半絲生氣,生命的火花只剩下灰燼。
心頭一痛,她慌忙摀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失聲哭出來。
「不……不會。」
「我……我希望你……忘了我,不然……你會很……痛苦,可……可是我……又怕你真……的……忘……」
話,沒來得及說完,就像他尚未來得及發光、發亮的生命一樣,半途就中止了。
她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捧著他毫無意識的臉,她親著、吻著,那樣難捨,那樣放不開。
她知道,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待續
陽光燦爛,微風徐徐,對掃墓的人來講,清明時分能碰上這種好天氣,真的是運氣太好了。
少女捧著鮮花來到墓前,蹲下,把花插在墓碑兩邊的花瓶裡,然後伸出纖細的手指輕撫在墓碑的名字上,唇畔漾起微笑,瞳眸中是無盡的思念,但也有快樂的回憶,幸福的時光。
「媽咪!」
嬌憨的呼喚甜甜地傳來,少女回眸,笑著抱起搖著屁股跑來的小小子,並對小小子身後的男人擠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