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台灣的街頭肇事者向來不依循法律途徑解決,而是由嗓門大的苦主佔贏面。輸人不輸陣!
她當下振起沖天萬丈的怒氣,跳下富豪,擺出潑婦罵街的姿態,試圖在車禍事件中先聲奪人。「是哪個開車不長眼睛的壞蛋──」
「哇咧,操妳祖母XXX!」對方比她更囂張,嘴唇一掀,嘰哩呱啦的污言穢語如垃圾車般的傾倒下來。「X!妳以為開得起好車就了不起,哇咧X妳X,去妳祖宗十八代XXX!」
兩個女人同時傻住。好像惹錯人!對方張狂著被檳榔熏紅的板牙,唾沫星子隨著僻哩啦啦的吼罵而濺出來污染空氣,開敞的皮夾之下穿著一件爛襯衫,襟口還隱約可見俗氣的刺青,一望就像個「兄弟人」的架勢。她們倆等於秀才遇到兵!
「我──我的祖母又沒惹到你,你罵她幹麼?」青青的聲勢立刻萎縮一倍。
她還以為自己回國的時間夠長了,已經聽得懂多數俚語,可是流氓痞子的用字遣詞仍然有好幾句超脫她的理解範圍之外。
「我X妳祖母和你媽XXX妳把我的車子撞成破銅爛鐵,非給老子賠個十萬、八萬不可,XXX。妳曉不曉得我混哪裡的?我把兄弟全叫過來,吐口口水都淹死你們。我X!」
看樣子他仗著她們人單勢孤好欺負,想大手筆坑財!
「闕媽媽,」她低聲囑咐難友。「車裡有我的大哥大,趕快把闕找過來。」
鄭清寧依命行事,回頭搬救兵。
「干XX,妳叫總統來也沒用!」痞子非常囂張。
「凶什麼凶?你的車子只不過凹下一小塊車門而已。」她轉念想想,又覺得自己何必聽起來一副心虛的口氣,肇事者不見得是她呀!「大不了等交通警察來嘛!到時孰是孰非自然就分辨得清清楚楚。」
「我操妳個交通警察!妳以為提起警察我就怕了?告訴妳,老子專門修理警察的!呸!」一口嫣紅的檳榔汁噴在柏油路面。
青青噁心地皺起柳眉。「你衛生一點好不好?」
鄭清寧撥了兩次兒子的行動電話,彼端卻傳來相同的「訊號不通」錄音。該死!她探頭查看青青與對方互峙的場面,那個痞子似乎隨時有可能動粗,警察又不曉得躲到哪個路口指揮交通去了,她們兩個弱女子打得過人家才怪!
「干!妳管我衛不衛生。妳不想賠錢是不是?好,沒關係,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兄弟來。」痞子轉回車子,也執起行動電話聯絡同伴。
事情真的大條了!鄭清寧焦急得團團亂轉。
臨時卻教她上哪兒找個嗓門壓得過對方、不畏惡勢力的人?
妳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絡我!安繼方的名字頓時降入她心頭。
對喔!這男人發起火來也滿霸道的,或許可以找他。而且青青是他女兒,女兒落難,請老爸出面解決,應該很合理吧?
她不暇細想,從皮包裡翻出名片──她也不明白自己把安老頭的名片隨身帶著做什麼──撥下他的專線號碼。
線路響了五響才接通。
「喂──」死氣沉沉的接應聲傳進她耳朵裡。
鄭清寧實在覺得很糗!上回還信誓旦旦地命令他不准上門糾纏,結果人家乖乖聽話,好幾天沒一通聲息,反倒是她主動聯絡對方來著。一旦聽見安繼方真實的聲音,她的舌頭忽然打結,彆扭得忘記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喂?」安繼方有點不耐煩了。「是誰那麼無聊,打電話幹麼不出聲?」
「是我……」
聲音雖然簡短且細如蚊蠅,安繼方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是寧寧!她居然打電話給他。
「寧寧,是妳,妳在哪裡?有事嗎?你好,吃飽了沒?」他驚喜得語無倫次。
「我在忠孝東路上,正要上館子吃飯──」她的舌頭仍然不靈活。
安繼方樂得暈陶陶的。寧寧打電話告訴他要去吃飯,這是不是代表她想和他共進晚餐?他的眼前立刻浮起兩人在燭光中執手互望的美景。
「妳打電話給我的目的是?」他屏住氣息,生怕自己漏聽了她的邀約。
「我──出了車禍。」
「什麼?」汽油彈再度爆發。是誰有那麼大的狗膽去撞他心愛的寧寧。「妳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沒有,可是對方好凶,一直嚷著要叫兄弟來修理我們,青青也在旁邊。」她趕緊把焦點人物的大名抬出來。
「青青也在?那闕小子呢?」有闕子衿穩住場面,她們比較安全。
「我聯絡不到他。」鄭清寧囁孺道。「你快點過來,我們就在忠孝東路三、四段的交接口附近,離你的公司只有幾條街──哎呀!」
「寧寧,怎麼回事?說話呀!寧寧!」他一迭聲嚷得驚天動地,線路彼端卻杳無人聲。
清寧結尾時為何以一句「哎呀」收場。莫非她和青青被──
安繼方飛快搶過車鑰匙,狂奔出公司大樓。「寧寧,我來了!」
* * *
鄭清寧愣看著手中的大哥大被凶神惡煞搶走,猛力摜在地上跌成屍骨散落的殘骸。那個地痞不知何時已摸到她的身後行兇。
「喂喂喂!你想幹什麼?那是我的私人財物,你憑什麼破壞?」青青奔過來,大有揪光他頭髮的衝勁。「我們正處在台北市內最精華的地區,到處都有目擊證人,你少給我囂張!」
「證人又怎樣?妳有種攔下他們來幫腔呀!連警察都不過來管事了,其它人敢甩什麼?我操妳個XXX。」地痞比她們倆更瞭解冷漠都市人的生態。「妳給我識相一點,拿個五萬塊出來補貼,老子就放她們走,以後不再追究!」
青青當然不甘心,誰錯誰對還不知道呢!兩方人馬當場對罵起來。只不過對方的罵功比較高桿,語句中大量摻雜涉及人體器官的名詞,以台語喝念出來往往唬得青青這半洋人一愣一愣的,還得頓下來想一想才能明瞭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