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呀,不過我想柳伯伯聽見我這樣喊你,他肯定會不高興。鳴鳴乖,等你大了再說,好不好?」
他早就知道意思了,其實他什麼都看在眼裡、想在心裡,只是不道破而已。
她毀了,她築的牆像泥做似的又倒了。他說紅笛是送給她的定情物,他在紅笛上刻下的字不是鳴鳴,而是鳴風她能相信嗎?她敢相信嗎?柳鳴風的淚水愈湧愈急,思緒好紛亂。
「別哭,乖,別哭了。」關釋爵吮下她的淚水,緩慢輾轉到她的唇瓣。
一開始柳鳴風還有些抗拒,但是她的防備已經薄得像蛋膜了,意識在關釋爵蠶食鯨吞下所剩無幾。
兩人像離水過久的魚兒,在彼此的身上找尋生機,淚水、汗水交融,痛楚與歡愉交錯,混合後悔與期待的矛盾在柳鳴風的身體裡面炸開,她攀著關釋爵的肩頭,哭喊出聲。
明明知道這是條萬劫不復的不歸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當只撲火的飛蛾,難怪在這場戰爭裡,她被傷得體無完膚。
為什麼……為什麼人的希望總是殺不死?
新婚過後好幾天,關釋爵才將她腿間的心法抄走。
抄走後,她的心彷彿空了一塊,覺得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
雖然他們之間仍然維持著夫妻該有的義務,但同床異夢的空虛卻像白蟻日夜啃蝕她般,她只能借由馬場裡的雜役來填滿她的生活,再等著有他睡在身側的夜晚來臨,輾轉反側到天亮。
「夫人,這瀝羊雜的活兒不乾淨,我來就好。」柳鳴風提了桶羊雜要到後方去瀝,好將肉塊收集起來煮湯或炒旱芹,卻被一旁刷馬的小伙子一把搶去。
「夫人,你別一直蹲著,會累的,擠奶的工作就讓我來吧。」明明是位年紀遠大她十幾二十歲的嬸兒,卻堅持接手她的工作,惶恐她親自動手。
馬場裡的人不肯配合,總是搶著接手她的工作,柳鳴風瞎轉了好些天,終於忍受不住,求助庫塔嬤嬤了。
「你分我些工作吧,我成天悶著,什麼事都不做,佔著位置我會心虛。」
「當家昨晚離開馬場時又特別吩咐了我一次,要我別讓你做粗活。他心疼你,你卻拚命給自己找活兒做,這不是折騰嗎?」
庫塔嬤嬤慈愛地撫著柳鳴風略顯僬悴的臉龐,這娃兒喜歡當家,卻緊抓著一些不重要的事來困擾自己,何苦呢?
「當家為什麼要離開馬場?這事,怎麼沒人跟我說?」她情緒起伏大了些,她先反省,順了順之後,才覺得她說的這句話頗為可笑。關釋爵要做什麼,難不成還需要事先向她報備?
「你別多心,當家是去馬市,本來就要早早出發,他不忍心喚醒你,出門前正巧碰上我這早睡早起的老人家,才交代我的,可能過幾天就回來了吧。」
「……我知道了,其實我也沒有資格過問當家的事。」
「傻娃兒,胡說什麼呢?」庫塔嬤嬤搖頭,果然是娃兒心思,其實很想得到丈夫的注意呵護。「你既然無事,幫我縫補這裡的破衣服吧。」
「好。」柳鳴風穿針利落,一件一件補起破裳,這活兒她做來輕鬆,應該沒有讓庫塔嬤嬤難做人。
她坐在炕床旁,沒幾刻鐘就補好庫塔嬤嬤腳邊的一簍破衫。
她擱好針線,想將衣服全數折好,才一站起,眼前一道白幕驀地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還來不及質疑發生了什麼事,一陣天旋地轉立刻軟了她的支撐,意識在她的呼救脫口而出之前就被剝奪,黑暗瞬間吞噬了她。
「娃兒!鳴風娃兒!你怎麼啦?別嚇庫塔嬤嬤呀!」庫塔嬤嬤對外大喊:「快來人呀!夫人昏倒了,快來人幫我把她扶到床上去呀!」
連縫衣服都會昏過去了,她該說當家有先見之明,停止她所有雜活嗎?如果今天昏在外頭那還得了?
柳鳴風幽幽轉醒,身上開始傳來疼痛,左半邊的身軀幾乎不聽使喚。
「別,好好躺著。」庫塔嬤嬤滿臉笑意,替她掖好棉被。
「我怎麼了?」記憶像斷了一截,她正準備折衣服,怎麼一眨眼就躺在床上,連動都不太能動?
「你呀,再過幾個月就要當娘啦!」她已經吩咐下去,要人煮碗牛肉湯過來。真沒想到她活到這把年紀,沒幾年好活了,還有機會見到當家的小孩,想來就讓她這老太婆開心。
「我……我有孕了?可是……可是我不想吐也不嗜酸呀!」怎麼可能?但……她的月信……好像真的遲來了兩個多月。
成親之後,她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常常會因為當家的一句話、一個擁抱或親暱而感到開心,同時又痛恨自己懦弱投誠;也可能因為當家當日早出晚歸,行蹤不定而生氣,覺得不受重視。在思緒反覆的煎熬之下,她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
「沒什麼好訝異的,有的人懷孕呀,不僅不想吐,反而胃口更好呢!像你娘當初懷你弟弟的時候,就一點異狀都沒有,直到五個多月肚子都隆了起來,你娘才意識到肚子裡可能多了個小娃娃。」
幸好柳鳴風的喜訊發現得早,要真讓她做粗活,萬一孩子流掉了,那多痛心。
「我有孕了……我有孕了……」怎麼辦?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等事情。她不怕關釋爵不疼這娃兒,重點是他們兩夫妻之間的氣氛,怎麼給娃兒一個好環境?
柳鳴風當真慌了,她好怕肚子裡的孩子會因為滅神賦,而遭遇像她幼年時的劫難,她怎能忍心讓孩子背負這種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傷害?
童年的悲慘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那種恐懼像一雙手緊緊地掐在她的脖子上,想置她於死地,她胸口急遽起伏,卻無法好好呼吸。她搗著下腹,只想快點逃離這裡,帶她的孩子離開這裡,離開滅神賦。
她只是個普通的姑娘家,她的孩子更是尋常不過的小兒,他們為什麼要活在恐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