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定有某種強迫症。
他不喜歡事情逸出掌控,更厭惡有什麼他該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不管事件大小,重要還是不重要。
重要與否,由他這個老闆說了才算。
「女人志」在整個盛焰集團裡只佔了微不足道的小小收益,但十年來一向是業界巔峰指標的代表,今天銷售量下滑百分之零點三,就代表下一期有可能下滑百分之三。
商場中,戰役無論大小,態度決定致勝的一切!
他花了四個小時,仔細地看完了一年來的每期「女人志」,神情從淡然漸漸湧現一抹恍然,而後生起微微的興致。
「溫宜。」他修長指尖輕輕敲落在印刷頁面上的那個名字。
……有點意思。
「小姐,你的魷魚羹面好了……小姐?」
溫宜驀然回過神來,對老闆歉然一笑,遞過六十元硬幣,接過那袋熱騰騰透著香氣的魷魚羹面。
誠徵洗碗工,月休四天,上班時間早上8:00∼晚上8:00,月薪兩萬三千元,意者請內洽。
……好心動。
做了五年的家庭主婦,她碗盤真的洗得很乾淨。
只要能養活自己,做什麼都好。
溫宜銀行戶頭裡只剩下幾萬塊,扣除每個月房租和水電瓦斯費,以及極度精簡的生活費,以她現在失業狀態,至多也只能再撐上兩個半月。
「當初真不應該假清高,撐著一口骨氣把莫謹懷給的一百萬贍養費支票還給婆婆……不,是莫夫人的。」她喃喃自語,嘴角微牽動了。「現在才知道,錢才是好東西啊。」
莫醫生和莫夫人是北部醫學世家出身,父輩早年分別留學過日本和德國,莫夫人還是已逝的台灣心臟科權威王院長的女兒,雖然她本身不學醫,卻是自幼受名門教育雕琢嬌養出來的,從寵溺的父親手上交到寵愛的丈夫手中,大半輩子都是莫家男人捧著、縱著的珍寶。
而溫宜,就是她眼中玷污了莫家完美輝煌的髒東西,最不可饒恕的存在。
溫宜只不過出自普通家庭人家,讀平凡的大學,念的還是沒什麼用處的中文系,如果不是「裝清純假賢慧」的引誘了她那個優秀善良的好兒子,把她兒子哄騙得團團轉,又怎麼有資格嫁得進他們莫家?
所以他們夫妻離婚,莫夫人若不是教養使然,早就狂放鞭炮以示慶祝了。
因此教養優良的莫夫人只是在她去辦完離婚手續,要搬出大安森林公園豪華大樓的那一天,趁兒子回醫院值班時上門——
「媽?」溫宜已經打包好兩隻大行李箱,正猶豫著鑰匙是該留在客廳桌上,還是帶走……以做紀念。
因為莫謹懷說,他反正會找人來換新的門鎖。
真是迫不及待啊……她神情黯然了下來。
「叫誰媽呢?」莫夫人年近六十,卻保養得像四十幾許人,永遠梳化得像隨時能上雜誌採訪的巨星,一身名牌簡約古典花朵套裝格外襯托出名媛貴婦的風範。
溫宜習慣性地低下了頭,恭順中有一絲掩不住的忐忑不安。「對不起,莫、莫伯母。」
莫夫人諷刺地看著她,語氣還是優雅緩慢。「小宜,我總是你的長輩,這幾年來的好好壞壞我也不多說了,但你嫁進我們莫家來就像鍍了一層金,也見過些世面了,將來要是遇到好的對象,在我們家學的禮儀風度就能派上用場,我是希望你得好好珍惜,畢竟像我們這麼大度的人家也不多了。」
「謝謝……莫伯母。」她胸口緊緊地卡著團酸澀灼熱的情緒,只是五年來都這樣忍過去了,如今她已經不是莫家的媳婦,更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沖喉而出,大肆宣洩。
她連最珍貴最深愛的丈夫都已失去,五年的婚姻也轉眼灰飛煙減,如今,還有什麼值得她去抗議去爭取的?
「你是個好女孩,可真的不適合謹懷,他為了你,也撐得夠辛苦了,你都不知道他在那些兄弟好友面前有多抬不起頭……唉,算了算了,我也不提了。」莫夫人「悲天憫人」地歎了口氣。「當初啊,門當戶對這件事對你們年輕人而言,都說不是問題,可是這幾年下來,我在一旁看著都替你累,現在好了,總算你們兩個都解脫了……」
是嗎?原來這些年,因為她,他過得這麼不快樂?
溫宜明知莫夫人絕不會讓自己好受,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還是深深刺得心口鮮血淋漓。
——可是,阿懷,我們在一起還是幸福過的,不是嗎?
——我還記得你冬天圍上我織的圍巾,你把我冰冷的手放進你大衣口袋裡取暖,你對我低頭笑得好像整個冬日的星星都落在你眼底……
那麼燦爛,閃閃發亮。
那一刻,你也是快樂的吧?
「小宜?」莫夫人的笑容拉了下來,難掩不悅的指責道:「懂不懂禮貌?長輩在說話你發什麼呆?難道以為謹懷跟你離了婚,你就可以把長輩不當一回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莫……伯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你都不是我媳婦了,我現在管教你不是讓人說我多事嗎?」莫夫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謹懷給你的支票你拿了吧?他本來是要給你兩百萬的,可外人要知道了,還以為你們溫家是在賣女兒呢,收聘金的時候賣一次,離婚還能賣第二次,所以我就做了這個主,一百萬給你傍身也不算太難看了——」
溫宜蒼白的臉龐越發沒有一絲血色,她再也抑不住沒禮貌地打斷了莫夫人的話。「莫伯母,當初我父母收的聘金都讓我帶回莫家了,我們溫家……不是賣女兒的人家。」
莫夫人臉色難看起來,喝斥道:「你就是這麼沒有教養,難怪出去淨丟謹懷的臉!」
溫宜雙手緊緊握拳,指尖掐得掌心都要出血了。
可……不能……不能起衝突,她不能再讓莫謹懷夾在她們中間難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