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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頁

 

  羅煌入定般地坐躺半晌,喝完之前剩餘的果汁,讀著書裡詩人被右翼人士槍殺的故事,再次翻頁時,一個影子閃進來,他以為是景上竟,正欲合書——

  來人先搶書,一串低微幽甜嗓音糅進〈棕髮女孩〉裡。「你想當杭伯特,年齡還差一大截。」

  羅煌頓住,目光瞅定返回的景未央。她閃藍的雙眸直視他,片刻,漠然回開,收拾躺椅沙發所有的雜誌書籍,關掉音響,取出片子,走了。

  一下子,靜得如貓打盹,冰塊在水杯裡溶跌,兩個細細脆響過後,羅煌站了起來,走出去。他長腿大步,很快追上景未央,手一伸,拉下她的浴袍連帽,她轉頭,長髮橫黏芙頰,他的下一個動作,就是勾開那一綹髮絲,彎曲的指節滑觸她肌膚。

  景未央重重皺眉,瞬間恢復清冷表情。他明瞭,她生氣了,鎮定地,生著氣,像個名門千金、大家閨秀該有的那樣,只除了剛剛在遮陽棚對他說的話。

  「我認為桃樂麗·海茲是個粗蠻的少女,但你不是。」他說著,修長指頭緩慢移離她頰畔,不再糾纏她棕色的髮絲。「把自己弄暖,別感冒了。」

  景未央眸光隱顫,像是驚訝。「謝謝。」兩字從她紅唇騰冒而出時,反倒是他驚訝。

  他覺得她比較想說「管好你自己」,倘若她這麼出口,他會告訴她游泳的姿勢可再將腰打直些,然而,這棕髮女孩抱著自己的書、自己的物品,在他眼前,釋放她傲然的清雅,走出他的——夢境。

  天,晴得有些諂媚且朦朧。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消息,最早由誰傳來?

  古建物維護專家湯捨半坐半杵,賴在辦公室窗邊,心不在焉將冒煙的咖啡杯一擺,眼睛貼靠望遠鏡目鏡,手指微轉調焦鈕。

  這是可以看到港口景致的三十一樓層,他的天文望遠鏡,像大炮對準一排碼頭,枝微末節地找,怎麼也沒找到一艘Red Anchor的船。

  那些船艇的旗幟,有旭日、有星月、有蓮花百合、有鴿子銜橄欖枝……就是沒有顯眼的紅錨。

  肯定是搞錯了。移開望遠鏡,湯捨站起身,一個沒注意打翻咖啡杯,熱騰騰的液體從窗台濺流下來,燙得他跳腳,惱怒自己的失態,同時記起Red Anchor早被景上竟改成Blue Compass,哪找得出什麼RA船艇!

  湯捨鎮靜情緒,走向銀灰閃折的牆面,手掌一碰那牆,裂出一道門,是盥洗間,他進去沖涼腳上的燒燙感,換了件長褲,赤腳走出來,踩一下特定地方,原本空曠只鋪墨綠地毯的空間正中央,陡升辦公桌椅,像是花兒破土鑽出草皮,有點神奇。

  湯捨習以為常地行至桌邊,擰開檯燈。大晴天,陽光輝映大窗,照亮半個桌面。只是,湯捨一坐入辦公椅,通常會開燈,再用遙控器降下電動窗簾,阻擋自然天光。這辦公室其實還兼私房,大部分時間,他在這兒工作,也在這兒過夜。床鋪不使用時,聲控豎起,藏嵌在牆中,複製了達利〈原子的麗達〉的床底成為牆上畫。

  湯捨把自己的地方弄得處處科技,收入來源靠的是古建物。

  景家那幢老宅至今風貌依舊,乃是他湯某的功勞。他今天得去跟景上竟邀邀功——最重要的是,算算帳!

  備妥資料,穿雙便鞋,湯捨急急出門,趕往景家大宅。

  還沒繞過坡彎,擋風玻璃框定的視野主景已被坡頂景家大宅取代。那幢房子是蘋果花嶼著名的古建物之一,座落港口郊區濱海拔起、聳入雲端的奇山陡崖,在層巒出跳之間閃射綺彩,說是城堡也不為過。

  景家人生性好大喜功,據說,前幾代景氏先人為了彰顯家族在蘋果花嶼的地位,重金聘請鋼雕藝術大師搞了個與巴西首都耶穌像差不多的雄偉紅錨,矗立在港市中心,那一帶舊時屬於景家產業,而後景家將地捐出,成了現今的海運公園,誇張的紅錨醒目地鑿定至高廣場,比起導航塔,更像這座島的天際線。

  都說沒有景家、沒有紅錨,就沒有今日的蘋果花嶼。可當今有幾個孩童在海運公園最大最高的廣場玩耍同時,還知曉這段歷史?何況Red Anchor已被Blue Compass取代。也不知道是不是景上竟這代的景家人比較神秘低調,感覺景家名聲不如往日,似乎所有風華唯剩那幢他定期維護而閃亮亮的老宅。

  大門開著,一輛車在絲柏掩映下,低速駛出。

  是景上竟!湯捨用力回轉車頭,啪地按住喇叭,發出長鳴。

  簡直不要命!景上竟踩住煞車板,摘下墨鏡,瞇眼冷睨狂猛甩擋在前方的車身。

  「仇家嗎?」羅煌平緩丟出一句。

  景上竟偏首,瞥看無論遇到何等突發狀況都能沉著面對的小伙子。「羅煌——」淺勾唇畔,他說:「是仇家的話,你就派上用場了——下車給擋路的傢伙一點顏色瞧瞧。」

  斜瞅景上竟一眼,羅煌沒照做,大概是覺得這不良中年講話太過幼稚。「我父親告訴過我,你岳母嚴禁你接近你兒子。」雙眸直視橫霸道路的車子。一個男人打開駕駛座車門。他警覺著。

  景上竟悠哉回應著。「嚴禁?沒這回事。當時因為我妻子早逝,我兒子幼小,我岳母擔心我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照顧不了嫩弱小孩,才接走他,沒有什麼嚴禁不嚴禁。回去記得告訴你父親,不要再這麼詆毀我岳母,她可是我很尊敬的偉大女性。」

  「我知道了。」簡短答道,羅煌解開安全帶,下車。

  「大——」湯捨停在車頭前,瞧見下車的人過分年輕,不由得吞下男人的稱號。

  「需要幫忙嗎?」少年的語氣、意態,不像是當他車子拋錨。

  湯捨以著審視古建物的目光,仔細地打量少年。

  「敝姓羅,羅煌。」這般不卑不亢地報上姓名,還真教大人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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