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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景未央轉開閃動的美眸,立即聽見他的聲音——

  「你擔心嗎?」

  她回眸。他眼神同步履一個調,直勾勾,不彎不拐,瞧透她瞳底。她看不到其它人——兄長、湯捨、伊洛士——車子也消失了。風吹著,紙張輕飄飄,即便上頭標著沉重的黑色數字。

  他拿著紙張,恍若他就是那個解決難事的高手,正在幫她處理一件父親身後最令她苦惱的事。

  那事其實她一點不苦惱,早知道會有辦法解決。

  她抽走他手上的紙張,美眸輕瞥他一眼。「別管你不該管的事。我知道你不是哥哥的兒子——」

  「羅煌!」兄長的聲音朗亮像日出,驅散她涼霧般的嗓音。「都結清了——」

  「沒問題,我今後會繼續盡心盡力維護你的童年夢幻地……」湯捨先生的笑語夾混在引擎低響裡。

  「都結清了。」羅煌依然看著她,管他不該管的事——取回她拿去的紙張,撕碎,如景上竟做的一樣,舉手一撒。

  飛亂的紙張片片落地。「該走了。」兄長踩著走過來。「我照你的話忙完這件事,沒多少時間了。」

  說沒多少時間,景上竟一靠近,卻停定了許久,凝眸瞅睨女孩。「聽著,」以為他不開口了,轉過身,他的聲音就響在徐風中。「我養了一頭棕熊,這裡的環境非常適合美麗寵物——」

  「未央小姐必須搬離嗎?」伊洛士送走湯捨,走回小姐身邊,迎面對著景上竟道:「大少爺有這個意思,是不是得請律師過來一趟?」

  「哼……」景上竟冷笑不語,往車子走去。

  「再見。」羅煌垂眸頷首。

  景未央紅唇微掀,剛要出聲,轟隆隆的引擎啟動,騰揚一地紙屑,像一道夢牆,阻斷現實裡的她前進。

  兄長與少年來去如昨晚,一眨眼出現,一眨眼沒了蹤影。

  第2章(1)

  這天上午,兩輛車駛離,景未央站在絲柏坡道,臉龐陷在一根根彎曲扳塑成紅錨、放射開成蘋果花的紫銅大門之後,篩過葉影的縷縷亮澤從她頭上移走。天空像鐵幕陰了下來,她昂首——原來陽光已經遠退,退得不餘留半寸明晃,黑鴉一團,似要降雨,濕氣速兜眼前。

  這雨一下,肯定沖淨地上紙紙張張,沖得什麼都看不見。

  低垂眼簾,景未央徐緩蹲下,幽幽撿著紙張。

  「稍晚,讓清潔人員過來收拾。」雨未落,一個聲音像是阿波羅神的劍輝剖開烏雲。

  景未央回首,對住說話的伊洛士。他清晨告訴過她,今天濕度不足。她點了點頭,站起來,手裡捏著一張紙,說:「今天不會下雨。」隱住美眸閃顫的水光,她旋足往坡道高處走。

  伊洛士沈了一會兒,跟上景未央,靜靜走在她後方。

  絲柏坡道盡處不是盡處,是開闊、工整的法蘭西式前庭,中央草坪修剪得一絲不苟,方正亮綠,這點與父親生前維持的一樣。

  大氣的玫瑰花壇分綴兩側,添增繽紛,藍絨鋪滑似的寬敞車道穿行其中,尾端斜緩上翹,接合屋宅台基,弧形長階梯被正門門廳大平台底座噴水池鏊中,隔為左邊階梯、右邊階梯,兩隻守護雕像——肯陶族半人馬與斯芬克斯各佔一端。湯捨先生說,這部分結合了羅馬的西班牙廣場與許願嘖泉概念,還帶神話迷人底蘊,一整個古老堂皇。

  大平台之上,她住的英式風格建築,也是輝煌氣派。湯捨先生總是讚歎。走一趟她家,像開一扇神奇門,門外景致變化萬千,教人驚艷,以為在周遊列國。後院禪味十足的日式庭園,種了許多彎曲盤繞的老松,父親每天在那兒打坐半小時。

  她出生前,父親把事業全交給哥哥,過著退隱生活,一周兩次巡視畫廊博物館,已不像年輕時那麼熱衷打獵。她長到同獵槍等高那年,父親帶著她去打獵,那是她第一次打獵,也是父親最後一次打獵,從此,老獵犬跟著父親退役,純當寵物狗。

  父親總是讓它們在屋宇四周各處庭院遊走,更常常帶它們進屋。父親在客廳壁爐前看書,幾隻老狗兒乖伏在父親腳邊。父親說,比她還撒嬌。她蹙鼻吐吐舌尖,回應父親,這房子給寵物住比給她住值得,她去住狗屋。父親笑著,說她人小醋勁大,爭寵的傻丫頭。

  景未央登樓踏上頂階,沿著平台的城垛欄杆走到正中間,俯瞰下方噴水池,池裡游魚活跳,而不是硬幣閃耀。沒人在此許過願,也許該許個願。

  「但願哥哥的寵物棕熊不吃魚……」嗓音輕柔柔,她說:「伊洛士,哥哥會讓他的寵物棕熊在這水池戲水嗎?它會不會吃掉這些魚?」

  「不會。」伊洛士隨時站在她瞥眸可及的地方。他脫下外套,往她穿著無袖洋裝的身軀披。「風大,進屋吧,未央小姐。」

  景未央轉頭,唇角微微彎提,像在笑,但不是。這女孩心頭抹了愁思。伊洛士十分明白。

  「別想太多,未央小姐——」

  景未央靜定的眼神使伊洛士噤了言。他等她做決定。

  「我想去港口逛逛,伊洛士,你載我去好嗎?」

  「我知道了,未央小姐。」伊洛士身形一偏側,往階梯走。

  景未央也轉身,卻是將腰背往欄杆靠,仰起臉龐盯看父親留給她的屋子。

  兄長說的沒錯,這環境適合美麗寵物。

  她不是美麗寵物,應該往外走。

  平台下,伊洛士已把車開進車道,停在左邊階梯的雕像前。他下車等她,像個有耐心的導師,他從來不會等得不耐煩。但她沒讓他久等,聽見引擎響,就回過頭,奔跑下去。

  車子滑過港口區尤里西斯街那幢藍瓦白屋,速度減慢下來,像要熄火停止。站在矮牆裡的女子以為訪客復返,提起漂亮的波浪裙擺,退了兩步,嬌柔身軀一個扭轉,踩著草地上S小徑,快步進了屋。

  屋裡鋼琴聲躁鬱地猛敲空氣分子,無形地震動,讓人難受。女子聽不出什麼曲子,感覺只是男人耍任性的情緒發洩。都說瘋癲藝術家不好相處,她真佩服自己能忍受他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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