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次她才剛跨入門檻,裴海也正好熄燈步出工作室,兩人在客廳裡碰個正著。「忙到這麼晚?」裴海皺眉的望了望牆上的掛鐘。
「我們今天去選購展示櫃的材料,順便刷掉牆上的舊油漆。」她連忙解釋。「你吃過了嗎?」
「正要吃。」他簡潔的回道。
池淨看得出他臉有不豫之色,只得說:「我明天不會再這麼晚回來了。」聽到她的保證,裴海的臉色才稍稍開霽。
然而,隨著幾次正好撞見她進門後,他的微詞多了起來。
「你到底在忙些什麼?每回離開工作室出來散散心,都看不到妳,整間屋子空洞洞的。」他抱怨。「妳一下山,不到夜裡都不回來的嗎?」
「店裡今天開始釘制展示櫃,我留下來幫手……」她起初真的有些心虛,總覺得好像沒善盡妻子的責任。「而且我也不曉得你何時會出來散散心啊!如果我事先能預料,那段時間當然盡量留在家裡陪你。」
「難道我想見自己的老婆,還得先排時間表?」他不悅的擰起眉,轉身進浴室洗澡。當晚他們的繾綣草草結束,他翻過身去背對著她,她難過了一整夜。
有一次他提早收工,而她還沒回家。半個小時後她進了門,一眼就看見他坐在沙發上等候,整張雷公臉黑的像無錫煤炭。
「你今天怎地這麼早休息?」她帶點兒不安的問。
「妳今天怎地這麼晚回來?」他丟回去同款同式的問題。
「呃,我本來就都這個時候進門,是你早了。」她不禁覺得委屈。
裴海的臉色更難看了。「妳是說,妳本來就都『這麼晚』回來?」
「現在才九點半,你自己平時不到十一點是不離開工作室的。」她把手提袋丟進沙發裡。
「我在做正經的工作,妳只是去辦個園遊會的小攤位而已,如何相提並論?」他的濃眉仍然揪得死緊。
池淨忍住回嘴的衝動。
「裴海,我們不要一碰面就吵架好不好?」她無奈的望著他。
「那你就天天準時回家,我這個要求算過分嗎?」他低吼。
「你自己也不是天天準時下工啊!」
「就因為我下工的時間晚,我們相處的時間更少。妳如果也跟著晚,我們每天只能在睡覺前才碰得著面了。」
她疲憊的歎了口氣,不想提醒他,即使她天天守在家裡,他們仍然只能在睡覺前、他工作完之後才碰得著面。
「我盡量不再遲歸,好嗎?」她採取息事寧人的態度。
裴海頓了一頓,二話不說,轉進浴室裡洗沐。
當天晚上,他沒有向她求歡。她又傷心了一夜。
其實,池淨也覺得很委屈。以前她終日無所事事,伴他、等他,陪了好幾個月也沒有怨言。可是他只等了她幾次,就怨聲載道。
她知道他很不滿兩人的相處時間變少。
以前都是她陪著他進工作室裡。他雕鏤蠟胎,她看書寫字。他已經習慣了只要手邊的工作一放下,轉頭就能看到她,親她吻她,甚或廝磨溫存。
兩人才新婚四個月多,他的想望原也無可厚非。但,他不能要求她放下一切,天天陪著他啊!她也希望擁有自己的生活,以及一個獨立自主的空間。
某個週日,他沒上工,她也乖乖待在家裡陪他。兩人一起聽音樂,散步,吃著老鄧烘烤的小餅乾,講幾句體己的話,耳鬢廝磨一番,幸福寧馨的感覺彷如回到了昔時。他很罕得的主動問起店面的裝潢進度。
「木工的部分大致上完成了,全是我們幾個臭皮匠一手包辦的呢!等明天裝上投射燈,再粉刷一下牆壁,應該就大功合成。」趁著他心情很好,她主動提議道:「不然你明天撥出半天的空檔,跟我一起下山看看。」
「好啊。」他爽快的答應了。「不過我習慣先工作幾個小時才休息,所以你先下山吧!我接近中午的時候過去與妳會合,還可以一起吃個飯。」
隔天,池淨透早便匆匆下山。
週六選購好的燈具九點整就會送來,她得趕去簽收及付錢。史考特和傑瑞兩個大男人利用週末,仔細惡補了好幾本「電氣大全」,打算親自動手牽線、裝燈,讓她崇拜一下。
到了十一點,兩個男孩心性的男人姍姍來遲。
「Jane,妳今天坐在牆角納涼就好,一切看我們的。」史考特向她拍拍胸脯保證。池淨笑著看他耍猴戲。褐髮碧眼的史考特今年二十八歲,來自蘇格蘭,擅長於人物肖像。他長得細瘦修長,很有幾分飄逸的味道。尤其講起話來帶著濃濃的高地口音,更添幾分異鄉遊子的風味。德布罕鎮好些位年輕少女迷他迷得半死,但只迷他的人,他的畫銷路仍然普普通通。
某個角度的他很有一點裴海的味道。
當然,裴海瀟灑拓拔的男性魅力則是他比不上的,那是經過時間淬煉,圓熟天成的自然魅力。
並非她為妻的老王賣瓜,儘管裴海是東方人,他的磁性連白種女人都無法抗拒。他的五官輪廓夠俊美,體格夠挺拔,渾身透出狂傲不羈的調調。在洛杉磯時,她曾陪同他出席一些餐會,她認得出那些女人看他的眼神。如果她沒有站在身邊,而裴海又落單的話,那些女人早撕了他。
史考特大概再磨個幾年,味道才會出來。
「對了,傑瑞呢?剛剛不是還見他忙裡忙外的,現在怎地不見了?」她忽然想到。史考特漫不經心的瞄一眼手錶,眼睛又盯回「電氣大全」上。
「十二點了,他去海倫家教的學生家裡接她。今天未來的老丈人要請他們吃中飯。」他的右手在牆上畫來畫去,仿真電線的走勢。「你餓了嗎?待會兒的午餐算我的。」池淨遲疑的瞥了眼腕表。「不用了,我在等我先生,他說好了要和我共進午餐,你要一起來嗎?」
史考特驀地放下書本,聳著眉心盯向她。
「妳丈夫也要過來?那個頂頂有名的大藝術家,裴海?」字面上雖然很恭維,語意卻藏著一股擺脫不掉的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