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謝謝。」她捧著茶杯,讓它溫暖冰涼的柔荑。
媞娜盯著他們並肩坐在一起的樣子,凌厲剌探的目光讓池淨感到渾身不自在。多可笑,他曾是她的丈夫,和她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如今卻連並坐在一塊兒,也有所顧忌。她強抑下荒謬苦笑的衝動。
「趕快把公事處理完吧!我特地來等你一起去吃飯。」媞娜突兀的插口,打破瀰漫在兩人之間的親密氛圍。
「我漏簽了哪一份?」裴海問。
「關於行銷宣傳的那一份。」她翻動了幾張文件,找了兩三遍後,很懊惱的抬起頭。「對不起,我應該準備一式兩份請你簽,可是剛才出來得太匆忙,漏帶了一份副本。」最近為何總是失誤連連呢?
「書房裡有複印機,妳花點時間再印一次吧!反正我不趕時間。」
媞娜不是來等你吃飯嗎?她差點脫口而出。
「兩位請稍候。」她投給媞娜一個歉然的眼神,起身走向他方才步出來的房間。裴海究竟想要什麼?從他們重逢開始,他的言談舉止間,處處對她留有餘情。然而他是由未婚妻陪著一塊回台灣的。他究竟希望她如何響應呢?
如果他有話想說,那天夜裡,在北投山上,他因何又什麼都不說?明明已經天下太平,他偏要冒出來吹皺一池春水,真以為人家的心可以拿來當戰利品嗎?她含著又慍又怨的眼神,一張張的印著文件,心頭飄浮在茫然和悸動之間。他站在房門口,就在她身後!池淨不必回頭即可敏銳的察覺到。她的感官仍然依循舊有的記憶而運作。
「下星期天是我的生日。」裴海沉靜的告訴她。
她立刻憶起,以往她都會替他烤個慶生蛋糕,送他精心挑選的小禮物,和他笑著鬧著,直到兩人都動了情……
現在已經不是以往了。
媞娜會替他慶生,會送他小禮物,或許他們還會共度一個浪漫多情的夜晚。誰知道呢?「生日快樂。」她無動於衷的說,低頭繼續影印。
門口的人頓了一頓,又轉身走開。
***「池小姐,麻煩妳過來一趟。」
一通求話電話,打亂了她整個下午的時間表。
經過前幾次的經驗,池淨已經很認命了,二話不說,應了個「好」,掛上話筒準備出發。
這臭裴海真是打定了主意不讓她好過。每每她在心裡下定主意離他遠遠的,週遭就永遠有新的事件出現。
過去一個星期,公司開始進行宣傳的前製作業期,所有的問題就通通發生了。他對上通告的廣播節目有微詞,對雜誌約訪有意見,對電視節目不滿意,總之能夠挑剔的地方,全被他拿了放大鏡挑個一清二楚。所有人隨著他團團轉,既要設法讓他乖乖就範,又要安撫他隨時會爆發的不耐煩。
問題的解答總在池淨身上。
只要她一出馬,裴海通常就會乖乖聽話。於是這幾天,無論她平時如何想辦法避開他,別人永遠有理由把她叫回他身邊。
五年前的情況重演。他是一頭難馴的獸,她是唯一能降他的馴獸師。
今天的事發地點在攝影棚,事由則是替裴大藝術家拍海報用宣傳照。
「他又怎麼了?」池淨沒好氣的詢問攝影助理。饒是她好心好性,這幾天被裴海折騰下來,脾氣也處於火山爆發的邊緣。
「前面還進行得很順利,也拍了一系列的時裝照片。到了方纔,造型師想讓他換個古裝的型試試,結果他大哥大大一聽到要『戴頭套、畫眼影』就發飆了。」「他的媞娜呢?」池淨忍不住胸口的憤氣。
「甭提了,那美國妞根本罩不住他,剛剛被他隨便找個理由就調開了,亂好拐的!」另一個公司助理蜇過來咬耳朵。
「池姊,他前幾次都聽妳的,妳再進去試試吧!」攝影助理指著化妝間的門,愁眉苦臉的。
真是氣死人!她手上幾個CASE進度已經落後,事情都做不完了,還得陪他耗在這裡耍大牌。
「拿著!」池淨恨恨的把皮包塞進助理懷裡,一路刮向化妝間。
「造型絕對不會設計得太做作,即使是古裝也會很自然,具有時代風味。」不知是誰正在苦口婆心當中。
「乾脆我鑄把萬人斬給你,你殺了我比較快。」接著傳來裴海冰冷無禮的拒絕。她一聽,怒自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推開門劈頭就喊:「你們統統出去。」所有工作人員愕然抬頭,一看見門口是她的身影,明顯鬆了口氣。
「來來來,我們先休息幾分鐘。」大夥兒互相招呼,魚貫從她身旁走出去。經過她之時,比較相熟的還偷偷朝她擠眉弄眼。
池淨刮進去,反手轟的甩上門。
裴海兩隻手插在褲袋裡,兩隻腳大剌刺往梳妝台一擱,大有「我看妳能拿我怎麼辦」的意味。
池淨越看越火大。很好!和她槓上了。她也不怎麼辦,直接走過去,用力把他踞坐的旋轉椅一推,兩隻長腿霎時砰的垂落地球表面。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經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二話不說,拿起卸妝棉開始卸之前的妝。
眼見目前為止的舉動沒有任何威脅性,裴海暫時乖乖聽話。
卸完妝,她挑了一罐隔離霜,直接往他的臉頰抹上去。這一點,裴海就很有意見了。「妳──」
「幹嘛?」不給他任何講話的機會,她凶巴巴的。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連續兩三次,終於決定先明智的保持沉默。「你別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閒,每天只要跟前跟後替你跑腿就好。我們這市井小民也要工作、也要吃飯的。事情做不完你要陪我加班嗎?你要幫我打雜嗎?」一旦開口,所有抱怨頓時像出了閘的水庫,霹靂啪啦朝他湧上來。「我手上已經有三個案子Delay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最後害我開天窗,你也別想好過!」
罵歸罵,手上的動作仍然不停。她大學時期和一位話劇社的指導老師學過兩年舞台妝,這種小事還難不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