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向祖母請安。」殷如書跟著姊姊喊。
「好,乖、乖!幾年沒見都長大了,祖母見了歡喜,來,收著,祖母給的。」殷老夫人笑得紅光滿面,牙口不缺。
她給的是巴掌大祥雲紋翠色玉珮,另一個則是紅玉鐲子,兩人小手上前一接,殷老夫人將他們的手包住。
「謝祖母。」
「謝祖母。」
神情緊張的殷如書一直跟著姊姊,姊姊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姊姊說什麼也同樣說什麼。忽然間,他覺得姊姊很高大,像座能保護他的山,因此他更樂於親近她,跟得很緊。之前在齊南縣,膽小怕事的雪姨娘一直擔心簡琴瑟會加害她的兒子,因此把兒子看得很緊,幾乎是寸步不離,但她本身識字不多,沒什麼學問,不用簡琴瑟把殷如書帶歪,她自個兒的愚昧就足夠讓好根苗長偏了。
殷如素一度想扳正這根苗子,但是把兒子當成浮木的雪姨娘居然連親生女兒都防,只管伸手要錢而不許女兒靠近兒子,一見兩人多說幾句話就將兒子拉走,一副人家要跟她搶孩子的樣子。
很是挫敗的殷如素只能教弟弟習字、送幾本書給弟弟,旁的她也沒法做,耐心等到回京再做打算。
而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弟弟主動親近她了。
「不謝,不謝,祖母喜歡……歎!九丫頭,你的腳是怎麼回事?」是她眼花了嗎?似乎挺大的。
不怕人知道的殷如素大大方方拉起裙擺。「祖母,我有一雙大腳,日後能走去很多地方哦。」
「嗯!能玩是福,好丫頭。」殷老夫人原本笑著的臉一轉過頭看向簡琴瑟,倏地一沉。「老三家的,你居然沒給九丫頭纏足,你是怎麼當人母親,你想她嫁不出去好養她一輩子嗎?你今兒個給我說清楚。」
「呃,這個……忙忘了……」她是真的忘了這回事,這個不吵不鬧的庶女她從未放在心上。
「你認為這是我想聽到的理由嗎?」殷老夫人氣得把茶盅往地上一摔,完全不顧及簡琴瑟的顏面。
簡琴瑟抿著唇,目中有怨。「是媳婦的錯,媳婦疏忽了。」
「瞧她那雙天足都長成了,還能折趾削足嗎?這孩子活生生被你耽誤了。」以後誰會娶一名大腳娘子。
唉!真叫人心疼。
「祖母,不削足,我痛。」殷如素眼淚在眼眶打轉,一副我見猶憐,楚楚可憐的樣子,令人不忍。
「好,不削足、不削足,祖母心疼果兒,大腳就大腳吧!這會兒想纏足也纏不了,那雙腳都成形了。」殷老夫人氣惱的是老三媳婦,認為她毫無嫡母風範,不是由她肚皮出來的孩子就瞎折騰,沒個分寸。
隔輩親、隔輩親,婆媳間永遠有一條跨越不了的隔閡,可是疼愛孫兒、孫女的心卻假不了,殷老夫人是惜花連盆,因對雪姨娘的偏愛,進而對她所生的一雙兒女也疼惜有加。
那份發自內心的憐愛連初次相見的殷如素都感受得到,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孺慕之情。
而她此時也曉得雪姨娘的底氣從哪來,全憑殷老夫人偏心眼的寵愛,瞧她此刻站在殷老夫人身後,低眉含笑,神色歡愉,一副得寵的模樣。
反觀簡琴瑟卻是冷眉怒色,咬牙切齒,因養尊處優而肥大的手指緊緊擰成麻花。
身為庶女的殷如素不解了,為何一回府,局勢大為轉變,難道其中內情不單純……
雪姨娘名為安輕雪,原也是名門世家之後,但祖上心太大,參與了先帝那一代的謀反未果被問罪,其親眷則十六歲以上男丁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流放三千里,一干女眾充入教坊,淪為官伎。
那時候安輕雪尚未出生,還在娘胎,她娘有幾位推心置腹的好姊妹,殷老夫人便是其中一個,不忍她身處賤籍而連手搶救。
可謀反是大罪,豈那麼容易脫身。
於是幾個姊妹商量好,各自拿出一些銀子將人買下,由賤籍轉為奴籍,一輩子屈身為奴。
殷老夫人嫁的是清流之家,公公在當年名聲頗佳,極受士子文人愛戴,借由他在文壇的地位,殷老夫人悄悄將人領回安置在身旁,名為主僕,實為姊妹,她十分照顧。
沒多久安輕雪出世了,因其母在牢中吃了不少苦,所以生下來時瘦瘦小小的,跟只小貓差不多大,姊妹倆都生怕她養不大,更加用心的呵護,不求她大富大貴,只求平安長大。養著、養著就養出感情,眼看著小姑娘越長大越玉雪可人、天真活潑,殷老夫人便興起收養的念頭,她想讓好友之後有個能抬頭見人的身份,女兒日後也能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可是老太爺不同意,他直言律法不可違,賤籍出身的奴才成不了良民,何況安輕雪母女乃帶罪之身,太過張揚恐又惹出風波。
殷老夫人失望之餘相當傷心,對安輕雪就更加疼愛了,像是一種補償心態,待安輕雪有如親生女兒,什麼好的都往她屋裡搬,不怕寵壞了她,只怕嬌寵得不夠多。
只是好景不常,安輕雪的娘在她九歲那年過世了,臨終前拉著殷老夫人的手托孤,盼著女兒能得一門好姻緣,其他再無所求。
殷老夫人應允了,安輕雪的娘溘然長逝,死時只有女兒和殷老夫人送她最後一程,晚景淒涼。
沒了親娘的照料,殷老夫人又忙著府裡的事,下人以為安輕雪沒了靠山便起輕視之意,三天兩頭的欺凌,飯菜不是冷的便是餿的,有時連飯也沒得吃,只能喝水止饑,殷老夫人送她的衣服、首飾也被搶走了。
直到有一天殷老夫人發現她骨瘦如柴,身上的衣裙全是舊的,而且還有補丁,命人一查才查出真相,當即嚴懲了下人,直接杖打三十板後攆出府外,又抱著安輕雪哭了一整夜,內心對好友的愧疚更深,覺得有負所托。
殷老夫人再一次提及認為義女,但還是被駁回,因此她將安輕雪帶在身邊,給她一個一等丫頭的身份,從此親自庇護她,看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辱她護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