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這樣好了,趁權家還沒到,我們派人去說不嫁了!」為了逗娘親開心,尹琉璃故意說著傻話。
尹母嗔了女兒一眼。「嫁妝都給了,聘書也都收了,這時才來反悔,傳出去能聽嗎?」
「但女兒捨不得您難過。」尹琉璃拿了帕子擦著娘親的臉龐,眼裡儘是不捨。
娘跟爹感情向來很好,爹一走,原本雍容華貴的娘就像染了風霜似的,頭髮一下子都白了。
這時,該是她多陪陪娘的時候,怎知娘突然同意權家求親,爹走後不過三個月,就要把她嫁出門去了。
「娘會掉眼淚,不全是因為難過。」尹母拍拍女兒的手。「還有一半,是驕傲。你沒聽過喜極而泣?娘看你打扮得這樣美麗,站出去絕對不輸任何一家閨女,眼淚就掉下來了。」
「不管娘哭是因為開心,還是因為難過,總而言之,女兒都不許您再掉淚了。」尹琉璃生得一張粉娃娃似的臉蛋,一雙眼純真而明媚,小嘴兒不點而朱。看起來清靈文靜的她,卻有著外表瞧不出來的堅定與聰慧。
琉璃她爹尹舜平對她的教養,不若外頭一般閨秀,除了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還一樣一樣教會她鑒賞古玩南紙、如何挑貨進貨。尹舜平原是打定主意要幫女兒招個家貧但老實的夫婿,再把「松風齋」交由小兩口打理。怎知招贅對像還沒找好,尹舜平就在進貨回程的路上,被狠毒的流寇殺害了。
得知他死訊的那天,尹母跟琉璃,全都驚呆了。
雖說生死無常,但世人總難料想如此噩運,會落到自己頭上——尤其是尹家,十多名尹家親戚在尹舜平死後,便以要照應孤兒寡母的名義,大大方方上門要錢、分家產,更是教尹母氣得大病一場,好幾天下不了床。
從此之後,尹母一改平日的溫順和婉,狠心下了個決定,盡快幫自個兒女兒找個殷實男人嫁了。
就這麼碰巧,權家老爺央媒婆上門說親——今日尹琉璃才會穿著艷紅霞帔坐在這兒。
「好,好,娘不哭了。」尹母擠出笑容。成親在即,她心裡梗了件事,已沒法不提。「璃兒,娘有件事,不知該怎麼跟你說……這事我也是前幾天才聽見,消息可能有誤,你就姑且聽聽……」
「您說。」尹琉璃溫柔看著娘親。
尹母一臉抱歉。「據說,權少爺……不大滿意這樁親事。當初是權老爺發了脾氣,他才勉為其難遵從。」
聞言,琉璃的粉臉瞬間變得慘白。說來,她跟即將拜堂完婚的夫婿——權傲天,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前年呂祖祠廟會,琉璃趁爹娘到舅舅家拜訪,拉著貼身婢女銀花一塊兒換上男裝,學男人拿折扇到外邊蹓躂。
呂祖祠香火鼎盛,來逛的人相當多,尤其是廟前賣古玩、珠寶的長巷,更是擠得水洩不通。基於好奇,她趨前拿起一塊豬肝色的硯,古玩攤老闆立刻吆喝著要她小心點,說那方硯可是岳武穆用過的硯呢!
她還沒說話呢,身邊就傳來一聲嗤笑,抬頭看去,就是權傲天。
一聽古玩攤老闆那聲「權少爺」,她一下明白他就是「古今齋」的少當家。再聽他滔滔不絕的辯談,她終於明白爹爹為何如此忌憚「古今齋」,對於古玩,權傲天並不是個繡花枕頭,他確實有兩把刷子。
而她手裡拿的那方硯,不需權傲天解釋,她自己就看得出來,這硯是個贗品——因為那塊岳武穆用過的名硯,這會兒正躺在她家庫房。她記得清清楚楚,那硯的硯邊上,還篆上「丹心貫日」,和「湯陰鵬舉志」這兩行最重要的證明。
和古玩攤老闆辯到一半,權傲天突然轉頭望著琉璃說道:「這位公子,如果你真那麼想買岳武穆用過的硯,可以上『松風齋』一問,我記得他們那兒有一塊。」
當時古玩攤老闆這麼嗔道:「我說權少爺,您也真是奇怪,不但上我這兒找碴,還把客人介紹到敵家去,您是怎啦?嫌銀兩賺太多是不?」
權傲天轉頭冷笑。「我只是不屑為了一點銀子撒謊。」
出身南紙古玩店名門,懂古玩懂鑒賞不稀罕,稀罕的是他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品。因為這機緣,教琉璃一見傾心,從此牢牢將他記得。
只是這會兒乍聽娘說他並不甘願成親,她心情難免直往下沉,畢竟——她是這麼期待再見到他,並且成為他的妻。
尹母一見女兒臉色,忙安撫地輕拍她。「我說璃兒,你也別太過擔心,娘剛不是說了,這只是『據說』——」
琉璃心知肚明娘只是在安慰她,依娘個性,要不是有八成的確定,娘不會輕易說出口的。況且無風不起浪,就算權傲天不是對這門親事有意見,實際情況,大概也相去不遠。
她斂一斂心神,認真地望著娘親問:「娘想要女兒怎麼做?」
尹母歎氣。她生的這女兒真是冰雪聰明,話一點就懂。「娘只是想告訴你,萬一,娘看走了眼,權家並不如娘想的那般善待你,或者權少爺真的——」
不滿意這樁親事——尹母瞞下這不怎麼吉利的一句話,頓了下後接口:「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娘永遠是你的娘,懂嗎?」
情況有那麼糟?權傲天,真有那麼不喜歡她?望著娘親溫柔的眉眼,琉璃靜默了。
她怎麼可能聽不懂娘的言下之意——
娘很婉轉地提醒她,這樁親事,萬一真不如意,就自寫下堂書,返回家裡吧。
琉璃心緒宛如海浪洶湧起伏,襯著門外道喜的吵嚷聲,房裡,卻靜得連兩人的呼吸聲也聽得見。
「璃兒——」尹母擔憂地喚。「你還好嗎?」
琉璃捏住袖口慘慘一笑。「不大好。」她老實說。「娘這幾句話,讓璃兒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
「娘不是有意觸你霉頭……」
「女兒知道。」琉璃深吸口氣,勉強穩下心神。「不過女兒決定,既然要嫁,就會努力到底。萬一權少爺真那麼不喜歡女兒,女兒還是不會輕言放棄,直到女兒死心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