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深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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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角度後,她開始致辭……眼角卻還不時地瞥向禮堂門口。如此幾次,還是沒有見到爸爸的身影後,她肩膀鬆了鬆後,又挺起來,繼續致辭。

  大概是講到「當鳳凰花開」那句時,舞台下方起了小小的騷動。

  她視線移過去,看到一直以來都對她很是關心的女班導。

  老師臉色有點白。寧海想,老師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中暑了?

  天氣挺熱的,老舊禮堂裡沒有冷氣,只有幾台嵌在天花板和牆壁上的電扇攪動著禮堂內的熱氣。

  在老師緊張的視線下,年僅十二的寧海投以一笑,彷彿在對老師保證,她的講稿背得很熟,不會忘詞的,要老師放心。

  站在講台上的那幾分鐘,她就看著學校警衛一直站在班級導師旁邊,表情看起來非常嚴肅。

  致辭結束,她帶領著全體畢業生分別向師長和在校生敬禮。

  掌聲中,寧海從容步下舞台,紅紅臉蛋滴下熱汗,還沒走回班上座位,老師和警衛已經向她匆匆走來。

  第7章(2)

  被帶到禮堂外頭時,寧海聽見畢業的驪歌在身後響起。

  青青校樹的小學生涯即將劃下句點,此後他們將要邁向未來的海闊天空——這些話實在很八股,不過在這種離別的場合裡,傳統總是比創新更容易讓人感受到多一些感傷的。

  「寧海……」老師顫聲叫她。

  寧海開始擔心了。是因為她還是不小心忘詞了嗎?還是有什麼地方表現不好?她是單親家庭出身的孩子,老師難免格外關注她的言行,她也盡量不讓老師擔心,想要證明不是每個單親的孩子都會出現偏差行為,她也可以很模範的。

  「寧海……」老師又喊她一聲,這一次,她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寧海還弄不清楚老師的想法,年輕女老師的手已經用力按在她肩頭上,嘴唇發顫地說:「寧海,你、你要冷靜……」

  寧海眨了眨眼,一雙童稚天真的眼睛直直盯著女老師秀麗的臉龐。

  老師幾不成聲地說出:「寧海,你爸爸他……他在趕來學校的路上,出了車禍,現在人在加護病房……剛剛醫院打電話到學校來……」

  加護病房?那是什麼地方?寧海雖是單親,懂事以來卻不曾經歷過真正的生離死別。忍不住地,她有點緊張地問:「那……爸他還好嗎?」

  年輕善感的女老師此時已話不成句。

  旁邊的警衛接話道:「寧同學,你有其他親人嗎?叫他們快來接你去醫院。」他一邊說,一邊推著寧海的肩,催促著,像怕太晚。

  寧海怔怔地往校門口走。

  「我……我只有爸爸。」她生母不詳,爸爸是她唯一的親人。

  那位女老師在拜託其他老師照看她的班級後,又跑了出來,捉起寧海的手跑到校門口對面的馬路,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報出醫院的名字。

  寧海也在怕、也在抖,可是還沒有老師抖得厲害。

  女老師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帶班就接六年級,有時候會不小心感情太過投入,比如現在——

  前往醫院途中,她一直想著該怎麼安慰寧海這個學生。

  醫院通知說是病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會在加護病房裡,是因為醫生還在急救。她怕一到醫院,寧海就會知道她父親過世了……這孩子是單親……

  寧海的手被老師揣得緊緊的,她想問,卻不敢問。怕問了之後,會聽到不想聽的事。

  爸爸、爸爸……你還好嗎?

  「……是因為我希望你來嗎?」

  寧海的聲音細若蚊蚋,女老師一時沒聽仔細。

  再抬起頭時,寧海已經猜到爸爸的情況可能不是很好,她呼吸一緊,又問:

  「是不是因為我希望他來,所以……所以……」她鼻子一吸,眼淚控制不住嘩啦拉落下,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女老師慌忙將她的學生攬進懷裡。「不是、不是……」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終於,女老師帶著寧海趕到了醫院。

  寧海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早在寧海在學校裡殷殷企朌父親到來時,他便已斷了氣,急救無效,醫生宣告不治。

  後來,寧海因為沒有其他親屬可以照顧她,被社會局暫時安置到寄養家庭。

  但因為年齡太大,超過十二歲的孩子,不容易找到願意收養她的人。

  她開始流浪。

  從一個寄養家庭,流浪到另一個寄養家庭,直到十六歲那一年,她遇見了杜瑪莉。那一年她還未成年,眼底卻已透出一抹滄桑。

  旅人的性格大約便是在這時候深植入骨髓裡的。

  杜瑪莉也擁有類似的靈魂,遇見寧海前,已經流浪了大半輩子,是以一眼望見對方時,便認出她們是同類。

  童年創傷。

  那是在一次夢魘後,瑪莉告訴她的話。

  當時寧海又夢見小學時畢業典禮上的情景,醒來時淚流滿面,激動中提及如果當年不要期盼爸爸出席她的畢業式……

  「也許爸爸就不會死了。」她憂傷地說。

  杜瑪莉靜靜瞅著少女寧海,靜靜地看著她流淚,直到淚水自然停歇,才說:

  「海兒,你知道那是童年創傷吧。你爸爸的過世不是你的錯,那只是意外。」

  寧海將頭埋在兩膝之間,說:「我知道……」

  她確實明白不能老將爸爸的死歸咎在自己身上。因為感到痛苦,所以也試著讀過一些心理分析的書籍,知道什麼叫「創傷症侯群」。

  可是不去想,並不代表創傷不存在。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不讓自己一想起爸爸便淚流漣漣;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逃離這種無止境的自我譴責。她甚至享受著這種接近無意識的折磨。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和傷痛共存下去。

  杜瑪莉沒有再安慰她。

  或許是認為,寧海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讓它過去。

  所以她只是點起一根煙,夾在手指裡,抖了抖,笑笑地說:

  「知道就好。海兒,那是童年時期的創傷。童年!而你會長大,終有一天,一切的傷痛都會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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