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溫柔半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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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可即便有那些味道,車馬船轎還是一輛一輛,一艘一艘的接著來了,來到了這條大街。

  琴聲不知何時開始飛揚,姑娘們的嬌笑再起,男人們大笑著、吵鬧著,酒樓廚房大鍋開了火,鍋勺翻飛,不一會兒就開始出菜,就算空氣中原本真有什麼臭味,也都被食物的香味,被姑娘們的甜味給取代了。

  他可以聽見骰子聲,聽見歡呼聲,賭坊那兒喧鬧蒸騰了起來。

  夜,漸漸深了。

  城裡的人大多都已入眠,但這兒的熱鬧才剛要開始。

  迎春閣的院子裡,在建造之初就搭建了戲台,看戲的大爺一一入了座,小二們勤快的為大爺上茶送酒,遞巾端菜。

  不像白日街上那兒,姑娘看戲得躲小棚裡,在迎春閣這兒,姑娘可都是大剌剌的陪著大爺們坐在台前的。

  好戲開鑼時,他睜開眼,起身換上衣抱,束起了發,戴上了冠。

  當他下樓時,看見戲台上,迎春閣的花魁,穿著男裝,扮著二郎將軍,耍著紅槍頭,嬌笑叱喝著,和另一個角色對起招來,贏得台下大爺們頻頻叫好。

  秦千戶來了,張同知來了,王爺府的陳長吏也來了,和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一起來的,坐在戲台的最前方,不時交頭接耳,一旁還各有一名姑娘好生伺候著。

  他走下樓,還在階上,未到台前,人人都站了起來,和他打躬作揖,他笑笑回禮,客氣招呼著眾人,一旁姑娘送上水酒,他接過了手,未沾唇,已察覺不對。

  這酒,有毒啊。

  他笑了笑,也不介意,只一口飲盡。

  酒入喉裡,香醇熱辣,燒得腸胃有如火燙。

  他眼也不眨,笑著同人敬酒說笑,又喝了幾杯。

  見他喝了酒,一杯又一杯,這當口,有的人驚,有的人喜,有的人驚疑不定,卻沒人試圖攔阻他。

  中場來見客,這是他固定要走的過場,連台上的戲都算好了要停上那麼一停,待他寒暄過後,才又再繼續。

  鑼鼓再響,他舉步走向賭坊。

  坊裡人聲更加鼎沸,人人擠在桌台邊,激動的揚聲忙著下注。

  莊家搖著骰子,嚷著下好離手,一回又一回的持續著那惑人的小遊戲。

  這兒的玩家,沒人有空閒多看他一眼,倒是莊家們機靈的注意到他的到來,嚷得更起勁了。

  他負手站在後方看了一會兒,交代一旁手下,別讓一位官家少爺輸得太多,這才抬眼,欲轉身掀起簾子離開賭坊,可身都還沒轉,數名大漢趁其不備,從忙著下注的喧囂人群中衝了出來,個個手上都提著大刀。

  「周慶!納命來!」

  那酒有問題,他早料到人會來犯,冷眼看著那幾名刺客,他不驚不慌,一抬腳踹向衝在最前頭的刺客,提氣張嘴,將那有毒的酒水,直射第二人的雙眼。

  酒水如箭,對方搗著眼慘叫倒地,他沒理會,迅即奪下第三人的刀,反手橫擋另一頭疾射而來的暗器,將它們全擋了回去——

  第四人被反打的暗器擊中,慘叫倒下,他回身斬殺第五人,順道把第六位那原先站在他身旁聽取交代,卻舉刀試圖暗殺他的叛變者給一刀宰了。

  跟著,他腳跟一旋,大刀反手再揮,攔腰橫砍,一次解決了前面兩位不知死活又衝上來的刺客。

  人們才眨眼,血花如雨,已噴濺得到處都是,六名刺客,死了五個,只有第二個人因為雙眼被酒箭弄瞎,倒在地上慘叫,沒再攻擊他而留下一條小命。

  鮮紅的血,從他手上大刀的溝槽滴落。

  一滴,一滴,又一滴。

  坊內的賭客玩家驚恐的看著那站在血泊中的男人,人人嚇得臉色發白,全像受驚的老鼠,縮擠在牆邊,躲藏在桌下,沒人敢亂動一下。

  他手持血刀看著眾人,揚起嘴角。

  這一笑,讓人更驚,更加不敢動彈。

  身上的殺氣,仍未消,尚瀰漫在空氣中。

  他舉步,所有賭客都忍不住往後退縮。

  他抬手,每個人都繃緊了頭皮。

  噙著笑,慢慢的、緩緩的,他將大刀擱在桌上,掏出手絹擦了擦手,對著所有賭客玩家微笑。

  「抱歉,驚擾了大夥兒的玩興,方纔這一局,都算我的。」

  他淡淡說著,朝一旁的莊家交代。

  「老伍,讓大爺們到酒樓裡歇歇,把這兒清乾淨。」

  「是。」老伍點頭,立刻笑著招呼起受驚的客人來。

  他沒留在現場,只轉身離開。

  這一回,沒人再試圖攔阻他。

  他掀起簾子,踏上迴廊,穿過小橋流水,走過假山造景,在眾目睽睽之下,神色自若的上了樓。

  回到房裡,他脫下了染血的衣冠,只著素白單衣,坐到窗邊美人榻上,這才倚在小几上,看著遠方的夜色。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是那已連著數年奪得花魁的女人。

  即便隔著門扉,他都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進來。」

  他頭也不回的說。

  女人走了進來,輕移緩步而來。

  「爺,您還好嗎?」

  他依然沒有回頭,只看著遠方。

  「好,當然好。」

  他握住了掛在腰上的小銀鎖,用指腹摩撫著,淡淡反問。

  「怎能不好?」

  聞言,女人停下了腳步,不敢再進。

  她停了下來,反倒讓他笑了。

  諷笑。

  她怕他,他知道。

  這城裡的人都怕他,即便跟在他身邊多年,這女人依然怕他。

  怕得要命。

  他是周慶,他要人生,人就得生,他要人死,人就得死。

  只要有腦袋的,都知道應該要怕他。

  女人識相的退了出去。

  夜風又起,再次揚起了他漆黑的發。

  他閉上了眼,握緊了掌中那小小的老銀鎖,感覺著風,感覺著手中那結實飽滿的溫熱。

  這城裡,只有一個女人不怕他。

  女人清澈的黑眸,浮現眼前。

  他可以清楚看見,那黑眸隔著粼粼的波光看著他,隔著大街小巷看著他,隔著桃花青柳看著他。

  這些年,那雙清澈的眼,總無時不刻的看著他。

  看著他為非作歹,看著他喪盡天良……

  即便事隔多年,周慶依然清楚記得第一次看見她時,她生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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