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多做停留,她沿著屋簷飛奔,躍過了打鬥的人群,落在碼頭邊的大墩上,隨即點地再起,跑過了幾艘船,在弓箭手發箭之前,抽出弓箭手箭簍裡的箭,轉手割喉,一氣呵成的動作在須臾之間。
將弓箭手的屍體拋下,迎春粗喘著氣環顧四周,心知弓箭手絕不可能只佈署一個,必須找出其它制高點……
她驀地回頭,看向轉運處的牌樓。
「公孫,小心!」
後頭傳來應華的聲音,迎春還來不及回頭,箭矢破空聲已近,就在千均一發之際,她被人推開,撲倒在船艙處,同時聽見一個悶哼聲。
迎春迅起身奔上前欲查看應昭華的傷勢,耳尖地又聽見從後方傳來的矢破空聲,幾乎無遐細想,她一把拽住應昭華往艙房裡退,瞬時箭矢如雨般鋪天蓋地而來,落在船艙處的甲板。
她趴低身形,以防弓箭手發現,轉頭卻見應昭華心窩中箭,她霎時愣在當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傷勢。
還能活著?她得要她帶下船,可下頭還亂著,弓箭手又藏在暗處,她該怎麼做?
「公孫……你怎會在這兒?」應昭華氣若游絲地問。
迎春怔愣,想起她剛剛就是喊她公孫,但她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怎麼連你都不睬我了,連我出閣你都沒來……」血水順著她的嘴落下,淚水在眸底打轉。
迎春抿了抿唇,將她抱進懷裡。「你也知道我遇到不少事,如今得閒了,自然就來見你了。」船艙內沒有燈火,就算她「假扮」自己,昭華也看不穿。
「怎麼覺得你的聲音不太一樣?還是我快死了,所以……」
「什麼死不死,你不過是小傷罷了,待你傷好,咱們要去城西廣福源客棧喝酒,這一次可真要不醉不歸。」迎春紅了眼眶,該快帶她就醫,無奈被困在艙房裡。
應昭華聞言,嘻嘻低笑,就像那年還未出閣的小姑娘,為了彼此一個約定就能樂上許久,「好啊,咱們這次喝大曲……誰都不帶,就咱們倆……對了,你可以換上女裝,唯們一道上街去,我給你買支釵,你要送我一支金步搖。
「我這不是虧大了?」迎春笑著,淚水掉得猝不及防。
「欸,下雨了?」應昭華想抬手抹去臉上的濕意,可她動不了。
「嗯……卞下一帶入夏後就是雨季呀。」迎春胡亂抹著臉,抬頭瞥了眼外頭的情況,只能確定箭雨止住了,可無法確定弓箭手是否還在暗處虎視眈眈。
「雨季?可我怎麼覺得冷了?」
「你向來怕冷啊?」迎春不斷地摩挲著她的雙臂,卻感覺她的體溫逐漸流失,當機立斷決定帶她殺出重圍,「昭華,走,我帶你下船。」
她拉起昭華的手環過自己的頸項,卻見她另一手無力地癱軟垂落,霎時,她的心像是被緊揪住。
「公孫……你為何捨棄了宇文表哥?你不是最喜歡他了?」應昭華無神的眸子瞅著她,眼前的黑暗逐漸將她的身影吞噬,「表哥很傷心,他不說……可我知道……公孫家都滅門了,你還被困在裡面嗎?」
「我……」迎春哽咽地說不出話。
「你別跟我一樣……我那相公寡言沉默,看起來是冷的,心卻是暖的,他待我很好很好,我卻在他死後才發現……你別跟我一樣,失去了才後悔……因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別說了,外頭靜了,我抱你下船。」她想將她抱起,她卻渾身無力,直接從她懷裡滑落。迎春直瞪著她,好半晌才啞聲道:「昭華……昭華,不准睡,你還沒送我釵呢……酒都還沒喝,你怎能先醉?」
斗大的淚水串串滑落,她伸手覆上應昭華未閉上的眼,感覺她濃纖的長睫輕輕地刷過她的掌心。
她癱坐在地板上,突地聽見外頭傳來轟隆巨響,船身劇搖晃了下,她勉強穩住了自己,從艙房的窗望出去,什麼都看不見,倒是聽見人群騷動的驚呼和哀嚎聲。
難道……宇文散真的造反了?!
她惱火地踏出船艙,環顧四周,就見碼頭邊的大街有武裝士兵,她心頭一凜,隨即躍上船桅往大街另一頭望去,驚見竟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宇文散到底上哪調來這些人的?
正忖著,突地聽見下頭有人高喊——
「迎春!」
她垂眼望去,發現是宇文恭,正欲躍下船桅告知滿街士兵一事,箭矢聲再度逼近:「小心!」
她揚聲朝宇文恭喊著,一支箭翎從身側擦過,一支插上她的肩頭,教她因疼痛而失去平衡的往下墜落,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迎春!」
她聽見他近乎心碎的喊聲,她想要回應他,然而痛楚卻將她捲進黑暗裡……
她一直處在某種她說不清的虛無飄渺裡,眼前的霧從未消散,像是將她困在一隅,直到一天,霧終於散去,她瞧見一處後院園子。
貧瘠而草木稀疏的園子,有個人正蹲在地上挖著土。
好熟悉的背影,她的腦袋卻渾沌地想不起來。
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他栽著一截截枝枒,光禿禿的沒有葉子,沒多久,都爛了。
之後,她總是靜靜地伏在園子的角落裡,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直到那人又來了,他總是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見他的背影,這一次他帶來更多的枝枒,一截一截地裁在園子裡。
一段時間後,枝條長出來了,綠芽添了色,她不禁想,這到底是什麼?
她靜靜等待著。
不知道是等待著枝枒茁壯,抑或是他的到來。
可他總瞧不見她,只對著綠葉茂密的喃喃自語,最終她聽見一句……
「為何不開花?」
原來會開花……會開出什麼樣的花?
她開始期待,看著園子裡的樹開出了各色花朵,她很是喜歡,卻想不起是什麼花,而他所等待的花開,卻始終不見訊息。
直到有一天,花開了,紫色漸層的花朵,而同時她也看見了他的五官、看見他的笑容,是那般熟悉得教她心頭發痛,教她脫口喊出,子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