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受歡迎的鹿兒(1)
「娘,您小聲些,鹿丫頭還病著呢……」
婦人略顯焦急的聲音將鹿兒喚醒,她睜開眼,仰面躺在炕上,空蕩蕩的炕看得出來已經很陳舊了,牆麵糊的紙有些剝落,看得見裡部的竹篾和泥,她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又不是多矜貴人家的丫頭,看看,都怪我嗓門大,聲音粗,把裝病又裝死的大小姐吵醒了,我真是罪過!」五十出頭的婆子嗓門仍舊一聲比一聲高,旁邊的少婦越是勸解,她嗓門越大,巴不得左鄰右舍都知道她家裡供了個光吃白飯不做事的賠錢貨!
周圍嗤嗤的笑聲沒停過,可在少婦的瞪眼下,終究是收斂了些,那些嘲笑聲雖然壓得很低,但是因為就近在炕邊,就算聾子都忽視不了。
「娘,平日鹿丫頭也夠辛苦的,家裡上上下下的忙著,這不是虎子好玩嘛,把鹿丫頭推倒了,大夫說她傷得不輕,需要好好調養……」少婦明顯是偏向床上小姑娘的,聲音裡帶著懇求。
「老二媳婦呀,不是我這當婆婆的要說你,這丫頭愛撒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貪玩摔倒了賴到虎子頭上,虎子才幾歲,小胳膊小腿的,能推得動她一個姑娘家?你這娘是怎麼當的,一顆心盡偏幫著外人,這回,又是請大夫又是抓藥,哪樣不用錢?她爹留下來那點銀子早就花光了!還要我掏銀子出來,你當我們家的銀子都是大風刮來的,伸手想要就有嗎?」
吃了排頭,李氏瑟縮了下,但是仍盡力的替鹿兒爭取。「娘,媳婦只是覺得,鹿兒好歹是大伯家唯一的閨女兒,她在咱們家要是出個差錯,大伯回來,我們不好交代。」
當初鬧分家時,娘說大伯是養子,把他養大又娶了媳婦已經仁至義盡,沒道理分她老青家的一塊田,所以只給了一間靠山邊半塌的草屋,夫妻倆也就這麼淨身出戶了。
沒田沒地,夫妻倆苦撐了兩年,這才不得不帶著童哥兒去外地給人幫傭打工,把女兒托給了弟弟和母親。
「呸,別跟我提那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什麼閨女……不過是……什麼要出外謀生,把孩子扔給我這老太婆,在這白吃白喝白住,他跟他那婆娘出去逍遙了!」孫氏的大嗓門吼得裡裡外外都能聽見,連門口經過的鄰人不想聽都不行。「我替他管著賠錢貨,他就應該要感恩了!」
李氏還想說點什麼,孫氏炮仗似的把話頭搶回去,「鹿兒你這死丫頭,快給我從炕上滾下來,錢婆子來催過十幾回,那些個荷包香囊要是趕不出來,人家不只不要了,還要賠錢!我可是警告你,你要敢躺在炕上挺屍,斷了進項,晚飯也不用吃了,餓個幾頓,我看你用爬的也會爬下來!」說著也不看鹿兒一眼的走了。
李氏無法,歎了口氣,吆喝著那些看熱鬧的離開,屋裡慢慢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鹿兒自己一人。
鹿兒慢吞吞的撐著身子從炕上坐起來,眼光落在空無一物的桌上。
她舔舔唇,唇乾燥得裂了,被舌頭這一舔過,隱隱生疼,她這裡,竟然連口水也沒有。
從她睜眼開始,這樣的震撼教育幾乎每隔個一天半天就會上演一回,她大致也摸清楚自己在這個家不受歡迎的程度。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她從亂糟糟的腦子裡看見原主的記憶到內心受到的震撼,再到認清事實,總結的是,穿越大神沒有厚愛她,給她千金萬金,擁婢喚奴的身份,她很悲摧的穿越到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身上,還寄人籬下。
「鹿兒姊姊。」門外有道奶聲奶氣的聲音,接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進來一個小豆丁,手裡巍巍顫顫的端著一隻缺了角的碗。
你是——
「虎子。」她憑著原主舊有的印象認出這個小胖丁。他真的很胖,短短的手跟藕節沒什麼兩樣,兩頰的肉擠壓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細縫。
他不情願的把碗放在炕沿上,在褲邊擦了擦手。「虎子不是故意推姊姊掉進水裡的,誰叫你笑我又胖又醜!」
人都有愛美的心,不論高矮胖瘦年紀大年紀小,被人罵丑胖,自尊心難免受傷,一怒之下伸手把口不擇言的小姑娘推下水,看起來原主也沒什麼愛護弟妹的心,所以活該病這一場。
只是這小豆丁不知道他這一推,出了氣,也把堂姊給推沒了。
「對不住,是姊姊不好,姊姊不應該嘲笑虎子,虎子也原諒姊姊吧。」喉嚨的乾渴和胃裡的飢餓感讓鹿兒沒選擇的把破碗接過來,二話不說就咕嚕咕嚕的喝下去。
這一喝是稍稍解渴了,只是腹中的飢餓感就更劇烈了。
虎子一臉受驚嚇的表情,向來對他不理不睬的姊姊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每次她要讓奶奶給打罵了,就會冷著臉把氣出在他們身上,所以,他和姊姊還有玩伴們都不喜歡這個來借住的姊姊。
「姊姊如果還要喝水,叫虎子就是了。」見鹿兒喝完,虎子把碗接過來,一溜煙跑了。
虎子一走,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死的時候才二十九歲,她從十二歲發病到二十九歲,統共有十七年的時間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
有多少地方沒去過,有多少風景沒看過,她都不記得了,陪伴她的除了電腦網路和書,還是書和網路。
前世為了活下去,她很努力的配合醫療,她能做的,做不來的都做了,為的是想安慰心碎欲絕的母親,表現出不怕病魔摧殘,雲淡風輕的樣子。
其實,她很怕死,她想活,想一直活下去。
如今有了重生的機會,她很珍惜,即便是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姑娘,這麼幼嫩的生命,許是養得不好,營養沒跟上,身體又瘦又小。
可是,她摸著胸口健康跳動的心臟。
只要有這個就夠了,她能活著,不管將來會遇到什麼,通通沒有關係,因為,她還活著,還有一口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