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意識地揮揮手,脫口一大堆不含任何實質意義的虛詞。
夕照雖然剪暗了這位助教的面容,從他不自覺流露的灑脫氣質卻可以感受到,他必定劃歸為卓然拔萃的帥哥名單。
她向來缺乏異性緣,就連三歲小男生久久盯著她不放,都會讓她渾身不自在。
「那……就這樣子了,再見。」晶秋擠出一抹淺笑向他道別,逕自走列車旁,打開駕駛座車門。
陽德繼續佇立在原地不動。依據他的經驗,男性越是積極地接近閉塞的女人,結果益發容易出現反效應,頂好讓她們自個兒採取主動。
「呃……」他為什麼杵在原地,遲遲沒有離去的意思?在等人嗎?可他眼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的模樣,又不像別有他顧。「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好。」得分!
他以一種皮毛動物的優雅步伐接近嘉年華,老實不客氣地將自己安頓在前座。
輪到晶秋傻眼了。她只是客套而已,並非當真計畫送他一崔的,好歹他們也算陌生人,難道這位助教半絲彆扭的矜持也沒有?
她杵在原地,著實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
不管,載他一小段路已屬仁至義盡。若男助教著想她會沿路尋找話題與他談天說地,包準不久就會發現自己失算了。
話說,總體經濟初入門三大原理……
引擎轉速輕響出發動的悶吼聲,晶秋操縱著方向盤,逕自陷入無聲的教材模擬當中。
上路十分鐘後,車行距離和平東路約莫兩個路口,陽德開始布下戰局的第一步棋。
「麻煩你載我到和平東路的拿玻裡PIZZA店。」
晶秋姑婆鏡框後的眼眸專注地定在正前方。
沒反應!他瞟了虞晶秋講師一眼,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把目的地聽進去。
「請問你迴繞向和平東路的拿玻裡PIZZA店,順不順路?」他當然肯定順路,因為虞晶秋的租屋地址就在和平東路上。
駕駛人依然含語不答話,眼神還微帶著癡呆。
好吧!陽德承認,雖然他從不喜歡在社交生活方面自我膨脹,然而,被女性歡迎寵愛了大半輩子,臨時被人忽略依然挺不好受的。
「哈羅?」他試探性地輕喚。「地球呼叫火星,拿玻裡PIZZA店,請問收到了嗎?」
「嗄?」晶秋回過裨。「對呀,我也滿喜歡的。」
牛頭長了一張馬嘴。
陽德又好氣又好笑。她腦袋瓜子小小的一顆,怎麼神遊的速度如此之迅捷。
「喜歡什麼?」他感覺好像在與夢遊中的人類對話。
「披薩呀!」她明明聽見他提起這個詞兒。「尤其料多又實在的……招牌什錦……披薩!」嗓音越來越小。
他嘴角那道似笑非笑的斜紋,讓她當場肯定剛才一定又搭錯話了。
沒法子,她習慣一腦二用,因此常常會反應慢人家一拍,從小到大不知鬧了多少笑話。這是天性!
晶秋竭力將目光投向前方路況。兩分鐘過去了,耳鬢的毛髮依然敏感地豎直,密密偵測著他耐人尋味的打量。
那抹笑勾得她心慌慌。
「怎麼樣?」嘉年華的掌舵者渾身不自在。
直到現在她才發覺,助教先生的五官異常漂亮。所謂「漂亮」,系指「俊美瀟灑」之外,更加了幾分極端細緻的偉秀。不消說,挺直的鼻樑、俊秀的臉孔,以及塑形優雅的嘴唇,是美男子應有的標準配備,然而他的眸光卻不若……不若平凡人。
初春的傍晚已經微暗,車子又恰巧行駛在兩盞路燈的交界點,他的詳細臉型盡數隱在昏暗之中,惟有那雙眼睛,悄悄閃爍著勾人的銀芒,更仔細望去,彷彿幻視到兩顆橢圓形的星點……一雙屬於貓科動物的睛瞳。
她驚恍地聯想到一個雨日的午後,那名大貓似的男孩……或男人。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助教與騎士的感覺幾乎十足十的貼合,兩人流露著相同的氣質,成熟與青春並存,既顯得異樣年輕,卻又超乎正常人的老成。他們的年齡介於十八歲到四十歲之間,任何一個數字都有可能。
她頭一遭在明知年紀比自己小的「男孩」面前,感受到全然的荏弱。
「法國菜呢?」
「嗄?」她再度陷入神遊狀態。
「你為什麼只提到披薩?我先前討論的法國菜,難道你全沒聽進去?」陽德被她逗得很樂。
這老處女講師還滿有意思的。或許,這單委託會比他頂料中的多彩多姿。
「法國菜!」她恍然大悟。對嘛!她就知道方才鐵定漏聽了。「我很排斥法國料理,因為法國人吃蝸牛。」
「你不敢吃鍋牛?」他提出猜測結論。
「不,因為鍋牛是益蟲。」
「噢。」有聽沒有懂。
「如果人類吃光了益蟲,世界上就只剩下害蟲了。」她嚴肅的眼光仿如在譴責他。「你應該接觸過動物生態方面的議題,也瞭解食物鏈被破壞的環保災難。」
「受教,受教。」這女人當真以為她拒吃法國菜,就能挽救蝸牛的生態?
「你希望在哪裡下車?」晶秋終於想到要問。
「噢,天哪!我真不敢相信。」他極端「驚訝」而無辜地瞪大眼,大貓似的橢圓形瞳仁展現無庸置疑的戲謔。「咱們聊過了天南地北、世界各國的佳餚,而我竟然忘記告訴你停靠地點。如果你順路的話,麻煩轉進和平東路。」
她猛點頭。「當然順路,我就住在和平東路上。」
「多麼『巧』!」
車燈隨著行進方向折射,暈黃地閃照著和平東路的柏油表面。
「麻煩靠邊停。」他笑吟吟地示意駕駛人泊近路邊。「來,我送你幾張折價餐券,就當成搭順風車的回報吧!」
兩張拿玻裡PIZZA店的優惠券停落在儀表板上,晶秋來不及客氣和道謝,他已飄然移出狹隘的車廂,跨站到人行道上舒展受拘限的筋骨。嘉年華小車對身高腿長的他而言,實在委屈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