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哀傷瞬間消弭。
師父有種特殊本事,明明丑到淋漓盡致,卻不會讓人感到害怕,光是待在她身邊,就會自然而然地心平氣定,她的開朗能夠驅逐陰霾,她的豁達會讓人覺得,世間苦難……不過如此。
「師父。」冉莘輕喚,她不哭的,卻還是隱不住喉間哽咽。
「你在哭?」
「沒有。」她堅決否認。
揚眉,師父笑道:「這才對,早跟你說過,有本事的讓別人哭,沒本事的才讓自己哭,教了你那麼多年,這點本事至少得學會。」
「我不哭,也沒有把別人弄哭的惡嗜好。」她鼓起腮幫子,唯有在師父面前,她才會出現小女兒嬌態。
「這是在記仇?」記著自己老是惡整她的仇。
冉莘不知道師父的名字,不知道她從什麼地方來,她說自己是師父,冉莘便也認下。
師父教她手藝時很認真,惡整她時更認真,她經常分不清楚,師父哪句話是真、哪句是假,而不管她再努力,師父對她的表現只有批評。
唯獨那次,師父說:「總算沒白費心血,你學成,可以下山了。」
那是唯一一次的讚美,目的是要將她驅逐出門。
師父笑咪咪地飄下樹,望著徒弟,兩年不見,歲月沒有讓冉莘老了容顏,反倒讓她多出幾分恬然美麗,放手讓她獨立,果然正確。
「您答應過我,把點點和木槿嫁出去,我就可以回山上。」冉莘悶聲道。
她盤算過的,再過十年,了卻責任,她就要上山,陪師父終老。
師父望著她的眉眼道:「為師觀你面相,算你八字,你是福祿富貴之命,這樣的人和『與世無爭』沒緣分。」
「比起福祿富貴,我更想要閒雲野鶴。」
苦過、痛過,早已學會獨立自主的她,唯有在師父面前還能當個孩子,她不想更不願喪失這份權利。
「命定之事,豈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若人生能夠由自己選擇,為師哪肯把日子過得平淡似水?是人吶,都想轟轟烈烈一場。」
用力搖頭,她和師父不同,她要無風無浪,要平安順遂,她是個膽小女孩,一直都是,她只是身不由己,只是被命運強迫著成長。
「平靜無波的人生太無趣,波瀾雖然危險,卻也壯麗有趣。」師父鼓吹她。
「不要!」她不只膽小還固執,她是屬蝸牛的。
「這兩年你做得很好,你比為師想像的更勇敢,別小看自己,你早就能獨當一面,瞧瞧冀州上下,有多少人曉得『冉莘』,這是你用雙手闖出來的名堂,相信我,沒有師父,你也可以過得很好。」
聽到這話,冉莘怔忡不已,師父又讚美她了,那麼這次要把她推到哪兒?
不同意師父,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頭暈目眩。沒有師父、沒有依恃,她要怎麼才能夠過得「很好」?
曾經,祖父祖母為她撐起一片天,後來天塌下,是師父為她撐起另一片,她已經失去祖父母,能不能別再失去師父?
見徒弟這樣,她卻無話可安慰,半晌後說道:「你回山上一趟,把我的遺骸埋在梨花樹下。」
她不甘心,卻不得不點頭。「我會親手把師父打理得很美。」
「怎麼打理?把我全身上下的肉瘤給刨掉?甭折騰我了,一把火燒乾淨就成,記得,九月初九辰時二刻埋骨,九月初八到就行,在那之前不准上山。」
「為什麼?」
「為師行事,還要跟你解釋?你是師父還我是師父?」
「您是師父。」
「知道就好,快發誓,你要是提早上山,就讓為師永世不得超生。」
有這麼嚴重嗎?「師父,您在耍脾氣嗎?」
「發誓!」
一雙美眸盯得冉莘心慌,她無奈,卻不得不乖乖照做。
見她乖巧聽話,師父露出笑臉道:「我的床底有機關,機關下面有我畢生絕學,好好學著吧,女人可不能光想著倚靠男人,那些東西,就當是我給你的嫁妝。」
「第一,我不嫁。第二,我已盡得師父的真傳,您的畢生絕學在我腦子裡。」冉莘說得斬釘截鐵,意思是,她不要去碰師父的機關。她在師父的機關上頭吃過無數的虧,傻瓜才會去討皮肉痛。
「還真敢講,你要是學上兩成就了不起啦,也不看看你家師父是何等人物,『真傳』有這麼隨便的嗎?」
「話是師父說的。」要不,她怎麼能「學成下山」?
「我說你就信?」
「師父從不說謊。」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木槿說的。」
師父歎氣,怎麼收了兩個實心眼的徒弟,幸好她死得早,要是把點點也收進門,那她還要不要活?
「我不也說過,等你把點點和木槿嫁掉,就可以回山上。你想,我會不會說謊?」她得意洋洋地看著冉莘,好像說謊是件豐功偉業的大好事。
「換句話說,師父從沒打算讓我回去?」
「對啊!不都說了,你是福祿富貴命咩。好啦,事情交代完畢,師父要走羅。」
「師父,您怎麼可以騙我?」冉莘不敢置信。
這讓當師父的怎麼回答?揉揉鼻子,她語重心長說:「好徒弟啊,師父這個不叫騙,叫做善意的謊言,為師都是為你好。」
不等冉莘反應過來,師父飄開三尺遠。
「師父!」突地,她揚聲大喊。「我找到第二個『易容』的受害者,我一定可以琢磨出解毒的法子。」
冉莘的話留住師父身影,她輕飄飄轉身,眼底淨是溫柔,這樣靈秀的孩子,要是能在手下多教導幾年,她肯定成就非凡。
「別琢磨了。」
「為什麼?」她不但要找到解法,還要查出是誰對師父下毒手。
「因為解法太殘忍,別碰了吧。」
「不管,我就是要弄清楚。」
「真那麼想要?」
「對。」
「九月九日,答案藏在師父的機關裡。」
白衫女子莞爾,身影慢慢在冉莘眼前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似的。
望著無垠的黑夜,是無雪無冰的季節,她卻像被冰層封住,冉莘沉重地往回走,又一次……她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