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陸家人到莊子上,智通法師就會下山相見,娘時常與法師直言激辯,兩人爭得面紅耳赤,她和爹爹在一旁看得直發笑。
前有救命之恩,後有莫逆之交,智通法師成為陸家的好朋友。
這份因緣際會,讓陸家年年得到兩席座位,而陸溱觀嫁入程家後,這兩席位子便跟著進了程家。
這不是程家在陸溱觀身上得到的唯一好處,可人吶……拿了便拿了,哪還會記得恩義?
陸溱觀抱著水水,將窗戶推開一道小縫,看向外頭梅花在枝頭張揚。
母女間有說不完的話,水水的「為什麼」,陸溱觀總能為她找出解答,但今天女兒的為什麼,讓她嘗到些許苦澀。
「娘,為什麼爹爹不喜歡水水了?」
「爹沒有不喜歡水水。」
「沒有不喜歡,為什麼不來看水水?」
「因為爹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更重要的事是二夫人嗎?」
眉心凝起愁緒,陸溱觀從沒想過她與程禎之間會出現一個二夫人。
她爹陸羽端是太醫院院判,程禎的爹程達是太醫,兩人從年輕便交好,時常聚在一起討論醫術,兩家兒女自然而然也走得近。
後來兩家長輩替他們訂下親事,所有人都說程家交上好運,有這樣的親家,程達在太醫院裡還怕沒有人提拔?更別說陸羽端的家產不薄,膝下就這麼個女兒,日後好處還不是全讓程家給端了。
對於感情,陸家沒有那麼多的算計,只想著女兒能過得好才重要。
陸溱觀與程禎青梅竹馬多載,她知道程禎對自己確實有心。
那年家逢巨變、爹娘離世,程禎沒有毀婚,他無視婆婆的不樂意,執意將她娶進門,因此她滿懷感激,立下誓言,要一輩子以他的喜為喜、以他的憂為憂,可誰知天地變化、世情轉換,令人難以負荷。
十四歲嫁入程家,至今六年過去,婆婆的處處為難,公公態度由熱烈轉為冷漠,她不曾埋怨,她相信天下無完事,好處不會全落在同一人身上,能與程禎這樣的男人比肩,自然得付出更多。
程家窮,她用爹娘留下的錢財給程家買房買地買莊子,她給程禎聘最好的師父,助他考上狀元,她為他疏通關係,令他無後顧之憂,她為他的仕途耗盡心血……
誰曉得,竟是應了那句話——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
狀元郎遊街,朱面丹唇、丰神俊朗的程禎被馬茹君瞧上,於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上演,堂堂馬氏女戀慕程禎的才華,求得皇后娘娘懿旨,自願以平妻身份下嫁。
馬家財大勢大,有個皇太后姑奶奶,有個女兒當皇后,馬老太爺是當朝首輔,馬家子孫在朝堂中盤根錯結,這樣的家族願意讓女兒以平妻身份下嫁,是天大的光榮啊。
懿旨下達,陸溱觀沒有失控發怒,只是輕聲問程禎,「這是你想要的嗎?」
程禎沒有回答,倒是婆婆回應了她的話,「誰敢不要?皇后下的旨,難不成你要我們全家為你的嫉妒送命?」
這話不盡不實,就算沒有皇后下旨,知道馬茹君心儀程禎,程家上下也會想盡辦法促成這段感情。
而今在所有人眼裡,馬茹君是下嫁、是為愛情犧牲、是個傻到不行的女人,而程家佔盡好處。
確實啊,程家佔盡好處,否則程禎入仕短短兩年,陸溱觀再會謀劃,也不可能讓他從七品編修迅速升調五品侍郎,這些全是馬茹君的功勞。
公公也對她說道:「你也別心存不平,往後兩頭大,馬氏女願意與你齊頭已是委屈。」
是啊,馬茹君可真委屈,那她呢?多年情感換得一句嫉妒,多教人不甘心。
馬茹君進了程家大門,十里紅妝,比陸溱觀能帶給程家的更多。
於是兩頭大成為空話,認親那天,婆婆直接讓陸溱觀把府裡中饋交給馬茹君,出外應酬宴會,出面的程大奶奶是馬茹君,她有權有錢有勢,漸漸地程府上下只認得馬氏這個二夫人,而兩年下來,水水也幾乎忘記爹爹長什麼樣兒。
其實,若不是前幾天鬧的那一場,陸溱觀打算就這麼受著、受到底了。
她打算耐心等待水水平安長大,等她順利出嫁,到時功成身退,常伴青燈古佛,哪裡曉得即便她已經退到角落,馬茹君仍舊不願放過她。
馬氏是想逼得她走投無路啊!
逼死她之後呢?水水還能好?她可以委屈,卻不捨得讓水水委屈,那是她的骨血、她如今唯一的親人。
「娘,再給我說說外婆的事兒,好不?」
這是水水最愛聽的故事,她的外婆很漂亮、很能幹,天底下只有外公看見她的能耐,視她如珍似寶,捧在掌心,寧可自己摔碎,也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曾經,陸溱觀也以為自己能和娘同樣幸運,程禎是會用性命來珍惜自己的男人,沒想到……
是的,程禎喜歡她、在乎她,她相信自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只是再重要的女人都重要不過他的錦繡前程。
摸摸和娘長得極為相像的女兒,陸溱觀滿臉慈愛地笑道:「你外婆啊,每次看到醫書,眼睛就會發光,尤其跟了莫老怪之後,整個人都扎進去了,可她最精通的還是手術,娘像水水這麼大的時候,外婆就教娘縫合傷口、打點滴。
「外公常說外婆這手醫術太逆天,若是傳揚出去,肯定要招禍,所以藏著掩著,不教人知曉,再加上外婆身子不好,一代神醫就這樣被埋沒在陸家後院。」
「娘會醫術嗎?」
「當然,娘可是外婆手把手教出來的呢,娘七歲時,外公帶著娘去醫館裡義診,娘替那些病人把脈,一個把、一個准,那時大家都喊我小神醫呢!」
「娘為什麼不當大夫呢?」
「因為啊……」陸溱觀歎氣。
只怪當年年紀小,她全然信任了程禎,本以為依附男人才是正道,於是放棄一身本領,放棄夢想和翅膀,瞧瞧現在的自己,成了什麼狼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