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變色龍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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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幾通電話就能搞定的閒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海鳥社成員們抱持著樂觀的心情,宣佈散會。

  ※ ※ ※

  負責洗完晚餐的碗盤匙筷之後,靈均隨口向釘在電視機框框前的父母告退一聲,直接回到自己四坪大的雅致香閨。

  她坐進書桌前,反覆觀覷著檔案夾裡的四組號碼──「連環藝術殿廊」總店的經紀人辦公室、鄔連環家裡的電話,另有一路專線直通他的私人工作室,甚至連大哥大的九碼數字也登錄在檔案裡。

  奇哉怪哉!資料如此完備,而美術系的學生竟然還捉摸不到大藝術家的衣角?這就不免讓人有點好奇了。

  既然凌某人提及他們被經紀人打了回票的慘痛經驗,顯然真正難纏的傢伙是鄔先生的經紀人,她頂好記取教訓,略過守門人的關卡,直搗見首不見尾的黃龍算了。

  雖然太過輕易地完成這樁委託,對她卓傑的辦事能力委實是天大的屈蔑,然而凡事總有第一遭,她非得真刀實槍地辦妥一件CASE不可,如此才能說服表姊和陽德他們相信──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靈均瞄瞄腕表。晚上八點二十分,想必那位雕塑藝術家鄔連環先生正進完了晚膳,恰恰適逢舒爽慵懶的休憩時光,此時不打電話,更待何時?

  話筒傳送出低沉的電信訊號,第四聲之後,訊號直接切入電話錄音機。

  「喂,我是鄔連環,有事留話、沒事掛掉,屁話太多、當心噎到!」

  嗶──留言的響聲叫了起來。

  靈均趕緊切斷。

  「這……這……哪有人這、這樣留話的?」她張口結舌。

  鄔連環非但用詞粗魯,連口氣也傲岸得今人發指,簡直無禮到極點,巴不得得罪光全世界去電給他的人們似的。

  不過,他的嗓腔倒是挺適合做廣播人的,渾厚的音質聽起來相當扎實,不至於低沉得震盪人家耳膜,卻也不會輕揚得如同剛脫離青春期的柔質男聲。大體而言,就是很「男人」的意思。而且他的咬音方式極為特殊,字與字符串連成綿綿的頻律,若非他急吼叫的語氣破壞了悅耳性,其實很近似朗誦詩歌的調調。

  可是,光憑那幾旬答錄即可知曉,鄔連環之難纏很可能勝過那位經紀人,靈均下意識地怯懦了幾分。

  不行,她忘記自己的雄心大志了嗎?獨立、自主、克服心理障礙、擁抱人享!假若連這樁易如反掌的小案子她也鎩羽失敗,不消她表姊出面,即使對她自己也交代不過去。

  決定了,再試一次!這回靈均選擇撥向他工作室的專線。或許鄔連環正在那裡檢視作品呢!

  鈴號直響了二十多聲,就在她幾乎以為不會有人前來接聽時,嘟嘟的通訊聲猛地被人類的悶吼聲打斷。

  「你他媽的最好有很要緊的大事!」粗魯而暴怒的咆哮幾乎轟聾彼端的無辜者。

  她滿腔禮貌的場面話立時梗住了。

  「呢……我、我是……是……」

  「你什麼你?哪個不識相的傢伙掛電話來鬼叫鬼叫!等你學會了說話再打電話過來!」砰的一聲,兩方的通訊回歸中止狀態。

  「喂、喂喂?」她徒勞地衝著通話器輕嚷。

  哪有這樣子的,她連一句話──一句完整的話也來不及咕噥完。

  靈均緊咬著發顫的下唇,第二次撥通工作室專線。

  同樣延宕了近二十聲鈴響,兩方比試耐性的結果,她贏了。

  「他奶奶的,你是哪門子鬼?」第二度交手,鄔連環的火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引發森林巨焰的危機。

  「請、請先別掛斷。」她趕緊發出聲明。「我姓屈,代、代表青彤大學……」

  「你白癡呀?你口吃呀?你不會講話呀?幾個字也得講十來分鐘,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樣閒?」鏗!

  「你、你你……」她手足無措到極點。

  太遲了,那個王八蛋又摔她電話!

  靈均簡直欲哭無淚。她也希望順順當當地交代完自己的意圖呀!可是他壓根兒不給人時間,態度又其差無比,害她緊張得心臟不堪負荷。只要她情緒一激越,結巴的情況就會加倍嚴重,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可惡、可惡!姓鄔的又算什麼鬼東西嘛!才耽擱他幾分鐘而已,也吝嗇得二五入萬的……居然還罵她白癡和口吃……

  她的眸眶熱呼呼地刺紅,心靈深處最脆弱的絃線被觸動了。靈均立刻深呼吸一下,平撫住不穩的情緒。

  震顫的柔荑進行第三遍嘗試。這回鈴音足足響了五十多次,沒人接便是沒人接,想來鄔連環乾脆終結掉電話的鈴吵聲,閉關修行去也。

  她輸了。

  一如每回遭逢挫折的景象,靈均彷彿瞧見黑沉沉的烏雲籠罩住繽紛的乾坤,人生瞬間褪色成黑白的。

  「哈羅,我來突襲檢查,你在忙嗎?」香閨的房門寫地被她表姊葉繞珍拉敞。「趕快準備一下,我們去逛士林夜市,袁克殊的車子在巷口等……表妹,你哭了?」

  不速之客興匆匆的大嚷疾轉為驚天動地的錯愕。

  靈均趕緊揉掉眼窩外圍的紅圈圈。

  「沒、沒有啦!我在看凌某人的藝文小說,正好被感動。」她強笑著解釋。

  「是嗎?就我所知,某人姊姊好像專擅談諧趣味的筆調,怎麼會失敗到讓讀者看完了想哭呢?」繞珍精明的眸光合攏成猜疑的瞇瞇眼,溜掃到她桌面的檔案夾。「你剛才企圖聯絡標的人,卻陣亡了,對不對?」

  「哪有──」她雖然抗辯得很心虛,卻打死也不願承認。

  「表妹,聽我的話。」來了、來了!「你呀!就把這種小CASE交給我負責嘛!未來的世界無限寬廣,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誰說人家過不去?」她委屈地呢噥。

  「反正你沒必要平白沾染一身腥……」

  「一點都不腥。」她卯起鮮見的拗脾氣。「不管,這件委託案我、我要全權負責到底,世紀末的、青年要創、創造時代,拒絕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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