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驍微蹙眉心,牢牢地看著她,深遂的眼眸似乎極力想看穿她所有的掩飾。
她不自覺地別過頭,避開他銳利的注視。
「……公子,今日到胡藥商府裡時,胡藥商看上了我,他想娶我為側室。」她猶豫了許久的話終於對他說出口。
「什麼?」墨驍沉下面容,雙瞳僵凝。「那你是怎麼想的?」
「公子的兩位妹妹終是要出嫁,公子將來娶了妻子便能服侍老夫人,而我,也就沒有硬要賴在公子身邊的理由了。」
姜希福有意維持著一種輕鬆的姿態,但是臉上的笑容勉強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僵硬疼痛。
「去了一趟胡府,你就有這麼大的轉變?」
他眼中像被什麼東西點燃了一般,冒出熾熱的火焰來。
姜希福恍若未聞,只是自顧自地平淡說道:「我看冬蓮在胡府生活得不錯,胡老爺又正好看上了我,能被娶為側室是極難得的機會,何況進到胡府以後又有冬蓮可以作伴,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墨驍原本想要挽留她,想要問她如果他擔娶她,她願不願意嫁給他?但是聽她說完這一番話,他像被潑了一盆冷水,難堪又狼狽。
「富貴的力量果然還是最大。」墨驍冷冷地笑著。「你若想求去,我絕對不會挽留。富商的側室,這的確是極難得的好機會,你懂得把握才是真正聰明。」
他曾以為她不同,那樣執著地想跟隨他的少女,倔強得用死來威脅他的少女,沒想到還是錯看了她的忠誠,就連她,在富貴的面前也是得低頭。
「公子,你在我的生命中是個很重要的人。」
她不自禁地哽咽著,每一次的深呼吸,都是一次尖銳的疼痛。
墨驍漠然地轉過身,不想看見她。
看著他冷冷的背影,她的心痛得有如刀絞,淚水潸潸而落。
「在這世上,我沒有親人,所以我一直都把公子當成我的親人,公子若是不嫌棄,能不能認我當你的妹妹,讓我以妹妹的身份離開墨家?」
雖然離開墨家、離開他,但她還是希望與他之間能留著一線關聯,不想斬斷兩人之間所有的關係。
就算不能成為他的妻子,她也擔要成為他的妹妹,就算是假的也好,只要還能給她任何與他再相見的機會,再無恥的借口她都不放過。
墨驍背對著她靜靜僵立著,寒意無聲無息地滲進他的骨髓。
最後,只能是妹妹而己嗎?他在心底冷笑。
「公子……」
見他不理,她幾乎已泣不成聲。
他仰首望天,思緒彷彿被吞噬,腦中只餘一片空白。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我也只好成全。」他的聲音冷得徹骨。
「多謝公子。」
她望著他的背影,深深俯拜下去,晶瑩的淚水一沛滴地落在地面上。
「你出門的時候沒有跟母親說一聲,她以為你出事了,你去給她請個安,讓她放心,至於你要嫁給胡藥商當側室的事,請你謹慎告訴她,你應該知道她有多疼愛你,我只請你不要太傷她的心。」
他冷漠地說完後,逕自離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心碎又痛苦的眼神。
姜希福癱倒在地,淚如雨下。
三日後,羽絨般的雪花漫天飄落著。
姜希福穿著艷紅的大氅離開墨家。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打扮得如此明媚嬌艷過,身上的氅衣像鮮血一般的紅。
把姜希福送上轎的是墨梅和墨杏,老夫人不肯出來送。
而墨驍從一大早就騎著一丈烏出去,直到深夜才回來。
墨家的大廳上擺著一隻黑木匣子,裡面裝著胡藥商送來的「聘禮」。
墨驍怔怔地看著那一箱「聘禮」,只覺得裡面的銀子正在冷冷嘲笑著他……
第8章(1)
時光對於墨驍來說,有如蝸牛一般,在寒冬裡緩慢爬行著。
他以為沒有了姜希福的日子,頂多就跟回到從前她不曾出現過的日子一樣,也許會難過一陣子,但時間過去就會好了,沒想到,經過了一個冬天,來到了隔年的春天時,他仍然無法對她的離去釋懷。
這麼久以來,他覺得自己已經控制得不會再去想念她的,她的影子還是會趁他不注意溜進腦海裡,激翻他內心對她深藏的各種情緒。
姜希福的離開,帶給他母親的衝擊巨大,墨梅和墨杏也都一直陷在憂鬱的情緒裡,每個人都覺得被姜希福重重傷害了,因為她們曾經相信她是最不可能背叛她們的人。
墨驍為了不讓自己淪陷在遭到背叛的痛苦裡,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忙碌,不但積極地把武館開設起來,也開始著手處理墨梅和墨杏的婚事。
胡藥商娶走姜希福的那一箱「聘禮」有三百兩,墨驍就把那箱銀子當成姜希福回報他救命之恩的禮物,他全都拿來辦墨梅和墨杏的婚事,還有支付開設武館所需的花費。
忙了一個冬天,就在春天來臨時,他終於把墨福和墨杏嫁了出去,墨梅嫁的是小七,墨杏嫁的是下城的布商,雖然都不是什麼富豪之家,但是墨梅和墨杏對自己的丈夫很滿意,對婚後的生活也感到心滿意足。
而墨驍的武館,也選在春天開始招收學生,他把父親從小到大對他的栽培全都教給孩子,這是他覺得不那麼辜負父親期望的方式。
春日,一個舒服宜人的傍晚,墨驍從武館離開,準備回家,想到母親近日裡有些咳嗽,便轉到隔街的藥鋪抓藥。
當他一走進藥鋪,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拿著幾包藥從鋪子裡走出來,他全身一震,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
「希福?!」他很吃驚。
姜希福震愕地抬起頭,看見墨驍的瞬間,眼裡閃過一陣驚慌。
「公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她怯怯地低下頭,喘得有些厲害。
「你病了?」
他很驚訝眼前的希福竟然變得如此蒼白瘦弱,深陷的眼眶下還有淡淡的暗影。
墨驍說話的聲音漸漸擊潰她對他的思念,她努力把淚水鎖在眼眶裡,哽咽地說:「只是傷寒,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