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關靖給了韓良一日一夜。
但是,時限還沒到,韓良已經帶著大批雪橇回來,糧草順利運到城裡,以及北地十六州。
關靖留在蕩城坐鎮,遣兵調糧,眼看荒災終能緩解,沉香更迷惘了。
原本岑寂的蕩城,自從關靖到來後,才不過短短十日,就出現極大的改變。即便大雪還在下,她卻親眼看見,城裡的百姓,從原本的死氣沉沉,轉而恢復生機。
他所行的,是嚴刑峻法,她看見某些人眼中的激憤,但卻有更多的人,是鬆了口氣,打從心裡浮現希望。
她猜,別處也是這樣的。
他帶來糧食,雪中送炭,緩解饑荒,而且他的兵嚴謹遵守著,他所立下的每一條規矩。
進了蕩城之後,他沒有住進城主的石堡,而是進住官衙,只因為官衙靠近城門,各地送來的災報,他能更快一點看到。
他日夜都在處理災務,稍微有空的時候,也不休息,必定是繼續提筆,書寫那些未完的書卷,一絹又一絹,一冊又一冊。
每當他寫完,韓良總會仔細捲好收妥,放到木匣裡帶走。
那些絹書是特別的,跟下達軍令、政令的不同,跟他在關府裡,時時書寫的絹書一樣,韓良對待它們,格外的慎重。
曾經,她也想要去看看,上頭寫著什麼。考慮再三後,她不想多生是非,決定斷了那念頭,不給關靖或韓良,任何不信任她的理由。
爐裡的香,快要燃盡了。
沉香一如往昔,在入夜之後,碾著各種香料。這些日子以來,她沒再放入,關鍵的那幾味,卻也沒有停下燃香的舉動。
關靖的頭痛,雖然稍緩了,卻是不時疼著。
外頭,報更的人敲著梆子,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備妥香料的她,走到桌案旁,望著沐浴在燭光下的男人。
「大人,該歇息了。」她輕聲提醒。
「嗯。」
他輕應一聲,書寫不停。
她該要退開,任由他犧牲寶貴的睡眠,去寫那些永遠寫不完的絹書。她心裡這麼想著,但是身體卻仍跪在,他伏案書寫的身旁,再度張開了嘴。
「大人。」
這一聲叫喚,幾近催促,聽進耳裡,連她自己也愣了。
終於,關靖停下筆,抬眼望來。
「你催我?」
他的目光,教她感到有些赧然,狼狽的垂眼解釋。
「已經三更了。」
很晚了,要是他再不歇息,繼續寫下去,就會像是之前好幾次一樣,寫到天亮時分,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
但是,她擔心什麼呢?
是不是他難測的行徑,深深影響了她,才讓她的言行舉止,也變得開始相互衝突?
像是看出她是衝動開口,關靖沒有追問,還將筆擱在桌上。這害她動搖得更厲害,無助而遲疑的,怯怯抬頭看他。
他的薄唇上,有淡淡的笑。
「是嗎?三更了啊,的確是該要歇息了。」
向來我行我素,連皇上之命,都能輕易違抗的人,竟因為她的一句輕勸,就順從她的意思,再次證明他有多麼在乎她。這讓她的心,怦然悸動著。
當關靖伸出手,就要握住她的手時,門外卻突然傳來,許多人慌忙的腳步聲,愈響愈近。
只見韓良等人,沒等守衛通報,就大步走進來,到案前躬身,語調匆匆的上報。
「主公,景城張大夫求見。」
景城位在蕩城之西,座落於山腳,是通往西方的要塞,也是這一次雪災受害最嚴重的城鎮之一。
這麼晚了,如果不是緊急的事,韓良不會來打擾,這就足以證明,這位張大夫帶來的訊息,肯定是極為重要。
「讓他進來。」關靖收回手,開口說道。
「是。」
韓良應聲,退到一旁,沉香卻注意到,他朝外頭的侍衛比了個手勢,頓時守在門外的十多位衛士,先依序走了進來,站立於兩旁。
然後,帶刀侍衛才揚聲宣告。
「景城城張大夫,進。」
「在。」
一位風塵僕僕、布衣灰髮的男人走進來,在離桌案十步前跪下。
「景城張長沙,叩見中堂大人。」
聽到這名號,她不由得訝異,對來人另眼相看。
張長沙,是北國極為有名的大夫,世代都是名醫,其先祖寫下的醫書更是醫界經典,對後世影響極為深遠。
「張大夫深夜趕來,有什麼急事?」
沉香安靜的跪坐,發現關靖沒看來人一眼,又提起了筆,邊問邊寫。
「稟中堂大人,小人特地前來,是因為景城災情慘重,眼下就亟需更多的資源救助。」
「我以為,送去的糧,該夠了。」他提筆如行雲流水,語聲淡淡,不疾不徐。
「不是糧的問題。」張大夫臉露惶恐,急切的說道:「事實上,糧食已經足夠了。」
「那又是什麼問題?」
「大人,景城過去這一旬,爆發疫情。此疫病極為兇猛,還會傳染,染病者三日內便轉為重症,患者高燒不止,亦會胡言亂語,七日內便藥石罔效,過去一旬,城裡染病而死的,每戶皆有。」
在素絹上遊走的筆,停住了。
「什麼病?」關靖問。
張長沙深吸一口氣,才吐出兩個可怕的字眼。
「寒疾。」他痛心疾首,雙目通紅。「十日之前,家父也染上重症,他告訴小人,這是極為少見的寒疾,只在大雪嚴冬時才會出現。」
沉香的臉色,驀地刷白,不禁渾身一顫。
張長沙抬起頭,放膽直視關靖,已顧不得恐懼。「先祖曾留書,百年前的大雪,就是這種寒疾,奪走北國數十萬的人命。」他從懷裡,取出一本書冊。
屋內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他們都曾聽聞,那種在嚴寒時,才會出現的疾病,比瘟疫更駭人。
百年前那場大雪,餓死的人不少,但是病死的更多,才使得聲勢如日中天、剽悍勇猛的北國開始衰敗,南北兩國之勢,才平衡過來。
張長沙哀切落淚。「懇請大人,派兵增援,協助防疫。」
關靖的視線,終於離開絹書,看向連連磕頭的醫者,淡淡的問道:「你說,這病,會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