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她緊咬著唇瓣,艱難的吐出話語,聲調近似喘息。「我擔待不起,大人這般的眷寵……」
「但是,我想要這麼做。」他在她耳畔低語,然後俯下身去,將唇印在她的掌心上,無限溫柔的說著。「我喜歡這麼做。」
然後,他伸出舌,輕舔她的手心。
暖燙的舌,懶洋洋的劃過,那些新月似的傷,舔去了血漬,也將藥膏勻在那些傷口上。
窗外,風聲呼號。
她傷口不疼了,但是胸中卻隱隱作痛,甚至想要出聲哀求。
不不不,不要啊不要,對她這麼溫柔、不要對她這麼好。
為什麼,他不對她殘忍?
為什麼,他不對她冷血?
如果他像是一般男人般,只是將女人當成洩慾的工具;要是他對她殘忍、對她冷血,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他的溫柔,讓她至今才知道,自己的胸中,原來藏著一把琴。而他每一下溫柔的舔舐,都撩動著琴弦,發出她未曾聽過的樂音。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心中只有根深柢固的執念,除了達成願望之外,就沒有別的念頭。
但是,自從望見,他首度對她溫柔的笑容後,陌生的情緒,就在她心中深種,隨著伴隨在他的身邊愈久,就愈是茁壯,悄悄在她心中滋長。
這是什麼情緒?
她能分辨千百種香料,卻不能釐清這份思緒。深藏多年的執念,與陌生的期盼,在胸臆間紛雜紊亂,比散落的香料更難收拾。
只是……只是……
她聽見窗外的風聲。
呼號的風聲,像極了那一天,千千萬萬人的痛苦慘叫。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不曾忘記那一天。
但是,此時此刻,無助的她,也萬分確定著一件事。
今生今世,她也永遠無法忘記,他溫柔的、憐愛的,舔過她手心裡的景象,以及他留在那些傷口的溫度。
一如烙印。
***
第6章(2)
關靖再次接見官員,已經是刺傷事件,經過一旬有餘後的日子了。
雖然傷口開始癒合,但是他的頭痛之症,卻尚未好轉。
在關靖的命令下,她必須時時跟隨在側,即使在他接見官員時,也必須在大廳的臥榻旁,為他焚香止痛。
這段期間,韓良將政事處理得妥妥當當,而關靖不但讀遍絹書,在清醒之後,更每夜與韓良商討政事,遇到重大事件時,就由他親自下令。
因此,雖然隔了一旬有餘,關靖才又開始接見官員,但是對休養時的每一件大小政事,都瞭如指掌,與韓良銜接得完美無瑕,彷彿接見不曾中斷。
當官員們上奏完畢,恭敬離去時,那群在門外等了又等,對著每個進出的文官齜牙咧嘴、怒目而視,踱步到鐵靴都磨掉一層,耐性用盡的武將們,全等不及侍衛宣告,一股腦兒全擠了進來。
那些碩大結實的身軀,差點要把大廳的門擠破了。
才踏進大廳,武將們宏亮的聲音,就此起彼落的響起,吵得原本安靜的大廳,瞬間鬧烘烘的。
「主公,多日不見,您還好吧?」
「傷口痊癒得如何?」
「鳴嗚嗚嗚,主公,屬下好想您啊!」
「屬下更想您,連作夢都夢見您,下令要我掌嘴。」
「我想得連飯都吃不下。」
「因為你都吃麵吧?」
「狗養的,你是質疑我對主公的關心嗎?」
「主公,傷口還痛嗎?」
男人們問安的問安、探望的探望,全湊到臥榻之前,包圍得密不透風,差點擠著捧著熏爐的沉香。其中有兩個,還激烈的各自表述,對關靖的忠誠與想念,鼻子頂著鼻子,相互愈吼愈大聲,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被包圍的關靖,閉上雙眼,冷冷下令。
「住口。」
簡單兩個字,聒噪的武將們,立刻把嘴閉上,安靜得像是全被割了舌頭。
男人們的喧鬧聲,讓關靖被焚香壓抑的頭痛,再度復發了。他擰眉揉著太陽穴,又說了一句。
「後退。」
穿著鐵靴的大腳們,集體後退三大步,離開臥榻旁邊。
確定身旁的嬌小女子,不再有被推撞的可能,也不會被武將們的大嗓門,轟炸得雙耳隆隆作響後,關靖才下達了,本該在第一句就說出口的命令。
「掌嘴。」
聽見最熟悉的命令,老早預備好的武將們,立刻有志一同的伸手,重重的往臉上打去,不但聲音清脆響亮,節奏還配合得極好,像是預先練習過似的,沒有一個人錯了拍子。
倒是鄭子鷹,連日來的夢境,終於成真,感動得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打自個兒耳光,把雙手都弄濕了。
直到武將們的雙頰,都被打得透紅,關靖才將食指一揮。
「多謝主公!」眾人這才停了掌嘴,乖乖的齊聲說著。
雖然被罰,但是所有的武將們,沒有一個人在心裡抱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反倒全都欣喜於關靖,終於又恢復常態。
啊,多麼熟悉的痛,這才是他們至死效忠不渝的主公啊!
「調查刺客的事情,有新的進展嗎?」關靖伸手端起,桌几上的茶碗,以碗蓋拂去茶葉,慢條斯理的輕啜一口。
雖然,身旁濃香陣陣,但是奇異的是,他的嗅覺與味覺都未受影響,茶湯的香氣一如往常,芳香宜人。
趁著鄭子鷹還在擦眼淚,吳達趕忙回答。
「連日的追查,已經查出,刺客先前曾經進出過,禮部侍郎陳淵的住處。陳淵對外人說過,那名刺客是故鄉的遠親。」
擦乾眼淚的鄭子鷹,哪裡肯放過表現的機會,搶著往下說。「我親自去陳淵的故鄉查過,那個刺客跟陳淵不是親戚,根本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陳淵,是禮部尚書黃門恩的學生。」關靖又啜了一口茶。「黃門恩與石玉是多年好友,而石玉與賈琥是親家。」
南國的官員不論大小、資歷、乃至於彼此之間,複雜的敵友關係、交情牽連,他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只是聽到「賈」字,武將們的臉,就像是包子般揪了起來,個個表情都兇惡如修羅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