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沉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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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然後,她看見杵立在門邊,忠心耿耿,仍在警戒的韓良。

  對了,她必須要作戲,佯裝出是真的為他擔憂,才能欺瞞韓良,確保能夠繼續留在關靖身邊。

  於是,她不再強忍,讓淚水盈出了眼眶,滑下臉龐。

  是戲。

  她反覆告訴自己。

  只是戲啊。

  第8章(2)

  ***

  夢境,紊亂紛擾。

  她在夢中,被兩方拉扯著,雙方的力量都太過強大,扯得她感覺整個人,就要被撕裂成兩部分。

  一方,是無邊的血海,遍地堆積成山,慘死的北國人。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人獨活,但是萬千屍首們起身,拖拉著她的左手,齊齊注視著她,眾口一致,問著——

  「你忘了嗎?」

  她冷汗直流,拚命搖頭,被拉扯得好痛好痛,半身已陷溺在血海中。

  但是,另一方的力量,卻更強大。

  她痛苦而無助的轉過頭去,想哀求另一方放手,卻看見握住她右手的,僅僅只有關靖一人。

  俊美的臉龐望著她,薄唇上帶著笑,雙眸魔魅難擋。他的溫柔,與血海相比,竟讓她陷溺得更深。

  「我也捨不得你。」醇厚的嗓音,迴盪在耳畔。

  「好吃嗎?」他舀起一匙干貝粥,餵入她的口中。「那麼,就多吃點,別讓我擔心。」他是這麼溫柔,教她不由自主,想走入他的懷抱。

  牽扯左手的力量,卻固執的拉住不放。

  「你忘了嗎?」鮮血乾涸的雙眼、失去雙眼的漆黑眼窩,以青紫的唇質問著。「你忘了嗎?」

  無數的質問,化為大大小小,細密的北國文,從屍首牽握她的左手竄來,像是鮮紅色的血蛇,沿著她的左手爬竄而上,染血的文字如蟲似蟻,鑽探入衣,很快佈滿她的全身,她愈是急著搓擦,血字就愈是艷紅,如何也擦拭不掉。

  「你忘了嗎?」

  滿身的血字,都發出尖銳刺耳的吶喊,而後融化流淌,她全身都濡濕了北國人的血。

  夢境,被血泊淹沒。

  當她也正要被鮮血淹沒時,熟悉的男性嗓音,卻穿透難以掙脫的夢境,傳入她的耳中。

  「別哭。」他的柔聲低語,比萬千冤魂的吶喊,更清晰可辨。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才能讓她掙脫惡夢。

  矇矓中睜開眼,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潤在水中,直到她感覺到雙煩濕涼,才知道自己在惡夢中落淚。

  關靖擁抱著她,以額頭抵著她,輕輕以受傷的指肉,擦去那些淚水。

  「沒事了。」他柔聲問著,撫摸她淚濕的臉兒,不在乎淚水的鹹,會刺痛傷口,「你作了惡夢嗎?」他的笑,比往昔更溫柔。

  她輕顫著點頭,心中的濃濃恐懼,因為他的擁抱、他的微笑,而一點一滴的褪去。他的每一次輕撫,都是那麼輕柔,仔細的將淚珠都擦去。

  兩人躺在便於拆卸的榻上,主營裡沒有旁人,他與她相擁在溫暖的,還沾有他痛極時,撕抓四處所殘留的褐色血漬。

  但是,她此時此刻只覺得,這裡是世上最溫暖、最舒適的地方。

  他的雙眼,深邃無比。

  「我也作了個夢。」他輕聲告訴她。「我夢見了妹妹。」

  徒然,她的呼吸一窒。

  蘭兒!

  她知道他夢見了幽蘭,她還記得,他的那聲呼喊。以及,那時不明的心痛。

  「我夢見她沒死,而是跟所愛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個永遠艷陽高照,不會下雪的地方。」他娓娓道來,說得很仔細。「在夢裡,她在笑,對著那個男人笑。她從未對我那樣笑過。」

  她想掩住雙耳,或是掩住他的嘴,阻止他繼續訴說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情。

  但是,他還在說著。

  「然後,我夢見你。」他說道。

  「是我們太過相似,你才分辨不出來。」她咬著唇瓣,轉過頭去。

  「不,」粗糙的唇,摩擦著她乾澀的唇瓣,憐愛而纏綿。「我分辨得出來。你的耳薄白,耳垂較潤;你的眼睫,總是遮著眼,而你的唇,從來不曾笑過,不論是對我,或是對任何人。」那聲音深蘊魔力,直響入她的心內。

  他深受著,香料的影響。

  她知道,他看似清醒,但嚴謹的理智,因藥力而鬆懈。

  所以,關靖現在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實話,不會有任何謊言。

  她無助的望著,身旁的他,聽著他傾訴話語,才知道那雙黑眸,竟將她瞧得這麼仔細。

  一顆心,如被抹了無數香料,在濃濃苦澀裡,竟還有一絲絲的甜。

  縱使對香料瞭如指掌,她卻也分辨不出,那絲甜味究竟是什麼。

  「我夢見,你要走了,所以我呼喊了你。」他說著。

  原來,那個時候,他呼喚的人,並不是幽蘭。

  而是她。

  紅潤的唇瓣,被緊咬著。

  眼睜睜的,她發現他起身,拿起被掛在榻邊的外袍。那件衣袍,是他最常穿的衣裳,也是他最珍視的衣裳。

  「這件衣裳,是蘭兒為另外一個男人縫製的。我從他身上,將衣裳奪了過來。」他撫著領口與袖口,精緻的蘭花繡紋。

  初見面的那時,她為他焚香,他出汗之後,是先脫去外袍,才拿手絹擦拭汗水。她早已知道,那件衣裳對他來說,有多麼珍貴。

  但是,他的下一句話、下一個舉動,卻是她萬萬想不到的。

  「從今以後,我不再穿這件衣裳。」關靖說道,揚手將衣裳,投入營帳中,用來取暖的熊熊營火。「這件衣裳,原本就不屬於我。」

  轉眼之間,曾被視若珍寶的衣裳,已被烈焰焚為灰燼。

  「我有了你。」他的視線,不曾望向營火,始終注視著她。「你的香,是無形的衣裳,將時時被覆在我身上。那,才是屬於我的衣袍。」

  她的淚,再度滾落,喉中緊縮。

  那香,是有毒的啊!

  韓良不在營帳裡,這裡沒有任何人在看著她。那麼,她為什麼一如作戲時,會為他落下淚來?

  「別哭。」他哄慰著,無比憐愛。「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明明知道。」她的聲音好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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