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等待是件小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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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七天,那今天是頭七了……」她淚流滿面,喃喃。

  原來,難怪阿婆說這是最後一次煮麵給她吃……

  「還有阿婆那個女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三四十年來對這個媽媽不聞不問,一收到媽媽過世的消息,就馬上從美國飛回來賣房子,不是人……」

  鹿鳴精神恍惚地走出了理髮店,只覺得在熱辣辣的大太陽底下還是止不住從骨頭縫裡陣陣發冷出來。

  如果,如果十天前她不要只是把那個酒鬼擰脫臼,而是乾脆把他手腳打斷,阿婆也就不會被他活活打死了?

  如果,她請警方強行介入把阿婆送進養老院贍養,那他兒子就找不到人,阿婆到現在還好好兒的活著吧?

  如果……

  可是沒有如果,這個世上悲慘醜陋失衡無力的現實那麼多,父母子女,丈夫妻子,兄弟姊妹,親朋好友,同事同學……有那麼多人的滿腔愛與關懷被生生踐踏,也就會有人毫不知足地揮霍著對方對自己的關愛。

  這,就是一個既溫暖又破碎、充斥著希望與失望的現實世界。

  鹿鳴心情很低落,踩著一腳輕一腳重地回到了公司,無視於忽然從陰暗走廊角落竄出來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中年男鬼——「滾!」她霍地抬頭,目光狠戾。

  中年男鬼驚恐地被反彈了好幾步,有一瞬間的惶惑茫然畏懼,卻又霎時間生出了一絲顫抖的狂喜。

  「你……你看得見我?」

  她冷冷地盯著中年男鬼。「滾不滾?我心情不好,不要惹我。」

  中年男鬼倏然間失聲痛哭起來,嗚嗚咽咽掙扎要跪下來,眼眶血淚橫流。

  「對、對不起,我剛剛……對不起,可是小姐請你……你幫幫我……」

  「我幫不了你,我又憑什麼幫你?」她神情木然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鬼,心中苦澀難言。

  ——從小到大,她看得還少了嗎?

  總有那種剛剛去世不久的新魂在馬路中央失魂落魄茫然無依的徘徊,她看了一天兩天三天……最後還是不忍心地告訴對方,你已經死了,快到最近的城隍廟報到吧!你再不去報到排隊等審判等投胎,再過幾年就真的變成孤魂野鬼了。

  對方不敢置信淒厲痛苦絕望的哀號聲尖銳得幾乎要劃破她的耳膜,她緊緊捂著耳朵也阻絕不了對方突然暴漲侵襲而來,直欲啃咬撕裂她的陰戾怨恨鬼氣——我沒有死……我沒有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也有那種被薄倖郎騙財騙色而自殺身亡的女鬼,在知道她看得見自己時,喋喋厲笑著對著她撲過來——叫他娶我的神主牌……我要跟他永遠在一起……告訴他,你快告訴他……不幫我的話就掐死你……

  如果不是有姬搖阿姨在,她早就不知道被害死幾百遍了。

  後來也是姬搖阿姨教會了她幾個西周時期大巫獨門的咒語法印,什麼五雷印、驅電印、大風印,還有淨魄咒、淡魂咒……真是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呃,不是,是為淨化磁場、保安防身的「必備功法」啊!

  雖然不管怎麼追問姬搖阿姨,為何會傳授自己這麼厲害的咒語法印,就不怕哪天用在她身上嗎?

  姬搖阿姨只會面無表情高傲冷艷地給她一個「你有膽來試試」的眼神。

  ……她確實沒膽。

  後來的後來,儘管擁有橫行江湖〔?〕的三印二咒,鹿鳴還是學會了真正不受干擾、不互相犯界的就是。

  ——視若無睹,就什麼都沒有。

  但是她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中年男鬼就倒霉了,尤其這傢伙是跟林妲一掛的,還自己跳出來找死。

  「你選吧,是要大風吹還是要被雷劈?」她淡淡然問。「第一個比較乾淨,第二個會有渣渣喔!」

  欸,對了,還沒試過用五雷印去劈人類,不知道劈不劈得成?她頭一個就想劈死阿婆家那個不肖子!

  「你幫幫我……請你幫幫我……」

  算了,她不想劈它了,但也什麼都不想知道。

  鹿鳴搖了搖頭,無視中年男鬼執拗糾纏地哭求,穿過它透明的身軀,大搖大擺回辦公室上班去。

  直到六點整打卡鐘一響,連林妲難看的臉色都無法阻止她拎起皮包打卡下班。

  鹿鳴順著下班人潮走出了大樓,被高樓大廈層層疊疊遮掩住的天空是看不到夕陽的,唯有抬頭可見的那一角天空透露漸漸暗去的霞色,顯示著夜色即將到來。

  晚上一到,群魔亂舞……

  可是最可怕的魔就藏在人心裡。

  人的心,是最光明也是最黑暗的所在,你永遠無法想像人能有多卑劣或是多偉大,也永遠不知道最深刻的愛何時會演變成最深沉的恨,而後在你猝不及防的那一秒間爆發……

  她怔怔地佇立在路邊公車站牌下,看著排隊或低頭滑手機或熱烈交談的人們,經過一整天勞心勞力的工作時間,大家都迫不及待回到溫暖的家。

  吃晚飯、看電視、和家人聊天抬槓罵社會……

  要嘛再妝點一番出門約會,要不就躺床上玩手機耍廢……

  能這麼平凡的過生活,其實是世上至幸福的一件事。

  她也想有這麼一個家,單調卻熱鬧,回到家以後有個人跟自己鬥鬥嘴,有個人和自己對桌吃飯,-起窩在沙發裡,一個開電視看運動頻道,-個上網看電子書,明明做著不同的事,卻呼吸著同一室的空氣,感覺到身旁的體溫……

  鹿鳴深深吸了一口氣,想笑得很瀟灑,卻掩飾不住眉宇間的落寞。

  她方才形容的,就是她和周頌之間相處時的樣子。

  可是這樣的時光,一年也只有兩三遍。

  大多數的日子,就像「葉子」那首歌詞裡說得一模一樣——……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與其說她在等待著滿世界闖蕩瘋玩的周頌倦鳥歸巢「回家」,倒不如說,因為她已經沒有家,也沒有家人了,所以才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浪費在「等待」,以及自己一個人過生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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