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夫人一手憑空揚向斷崖大海那一端,尖銳五指張了張,底下海盜洞有個小身影像是被巨大磁鐵吸了上來,一晃眼,昏迷不醒的布浪已經在管夫人的指掌間。
饒是不省人事,可脖子被掐握住身體懸空的布浪還是掙扎抽搐起來。
「住手!」鹿鳴怒喊。「你放開他,我們有話好說!」
「哦,現在有興致跟我好好說了?可現在,我什麼都懶得同你說了呢!」管夫人笑著笑著,怨毒流露無遺,「你這孽女,千年前近王后遠親母,便已是頭養也養不熟的白眼狼,縱然你是大王唯一血脈,可你卻在我心中紮下最深的一根毒刺。」
鹿鳴一方面提心吊膽地擔憂著布浪,一方面卻被「林妲」似囈語似哭號似詛咒的話深深驚住了。
「和赤戎那場大戰之後,大王臨死前惦念的只有讓鮮卑王安然護送你回朝歌,卻始終不曾念我隻字半句……你在鮮卑王大軍中,過得金尊玉貴如珠似寶,本夫人卻得淪落到跟著殘軍輾轉回朝……我一夕間喪夫又形同喪女,天下同為大王舉哀,為姬搖這個王后和你這個王姬悲憫憐惜,可誰又憐我破落不堪的處境?」
「林妲」猙擰怨恨的面孔醜陋而扭曲,鹿鳴看得一陣心頭大涼,雙腳有些支撐不住地發軟,抓住欄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深深泛白。
難道……難道「林妲」說的是真的?
姬搖阿姨真的不是她前世的母親,她的母親另有其人……而且是她面前這個、這個似厲鬼似妖魔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鹿鳴喉嚨幹得幾乎擠不出聲音。
「我是管娃。」管夫人目光正正對著她而來,有著對昔日風華榮貴的緬懷。「周王御側三夫人之首,隨大王征戰四野六載,為大王誕下膝下唯一血脈王姬,大王愛之逾命……甚至,更勝其母!」
說到最後,管夫人咬牙切齒恨毒滿胸,眸中凶光大盛,對著鹿鳴非但半絲母愛慈色亦無,更多的是忌妒、憎惡、責怪與嫌棄……
鹿鳴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胸口空蕩蕩發冷得慌,腦中轟隆隆如落雷霹靂,像是狂吼威脅著要摧毀粉碎她所有的信念與希望。
曾經做過的夢突然無比清晰地閃現在眼前。
——「大王言,有管夫人隨侍在側,請王后放心,切莫擔憂。」
——「王后——大王已親自領軍征戰兩載未歸,身旁唯有管夫人一人,若其搶在您之前身懷有孕……」
……王后似哭似笑,低低吟唱——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她眼眶發燙,淚水不知何時已無聲地爬滿了雙頰。
原來,前世的她是姬搖阿姨的丈夫……和姬妾生下的孩子……她就是自己在夢裡深惡痛絕的,小三的孩子……
有哪一個正妻如何能大度到,將自己心愛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視若己出?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到——就是鹿鳴自己也不行。
可從小到大,姬搖阿姨雖然總是對她面無表情,態度疏離而遙遠,但她成長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孤獨或落寘的時候,那個雍容傲然的身影,總是默默地陪著。
鹿鳴冰冷緊縮的胸腔漸漸恢復了一絲暖意……越發擴大,直到把心口填塞得暖暖滿滿的。
她豁然抬頭,露出一笑。「如果你真是我親生母親,你應該為我備受父親疼愛而高興,但你為什麼這麼怨恨忌妒得巴不得生吃了我?而姬搖阿姨……我雖然不是她骨肉至親的女兒,但她在我有記憶以來,就比一位母親更像母親,她是最有資格恨你和恨我的人,可她沒有……如果可以選,我願意她是我的母親,而不是一個死不瞑目還企圖攪得天下大亂的「娘」。」
鹿鳴的話句句猶如飛矢重箭般狠狠射入管夫人的胸口,她不敢置信地淒厲尖叫了起來。
「逆女!孽種!我殺了你!」
剎那間黑髮狂舞萬鬼齊嚎,捲起大片大片暗黑腥紅血霧,漫天蓋地朝鹿鳴擊殺而來——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有道身影猛烈迅速地撞破了彷彿由無形電網組成的結界障礙,一眨眼間電流似金蛇般四下亂竄,隨即引發巨大爆炸……
在她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瞬息間,高處急速落下的兩個高大黑影,一個撞開管夫人的「軀殼」,一個險之又險地奪回了她手中的布浪!
管夫人雖猝不及防,卻轉瞬出手,一束黑髮凌厲地穿透了其中一名高大黑影的胸口,只聽得悶哼一聲,第五組成員之一胸膛鮮血噴出,如果不是腰背肩繫著垂降扣環,恐怕早傷重不支落進海裡了。
「不要!」鹿鳴不顧一切地搶前拉住了身受重創的第五組成員——是那個親切精幹的前特務,死死地抓著他的背扣拉帶,拚命想要將他從欄杆那頭拉上來。
另一名抱著布浪的組員腳尖在峭壁上重重一蹬,隨著拋物線邊抱著小男孩邊騰出手掏槍疾射向管夫人的額心——鹿鳴心臟乍然靜止了,在短短的0.001秒之間,她幾乎衝口而出大喊……
阿娘,快閃開!
在同時槍聲大作,管夫人的心口也中了槍,可子彈穿透飛濺出的是黑色腥臭的血液,管夫人依然在冷笑,身形飛閃,迅如鬼魅,指尖眼看著就要插進另一組趕上來的組員胸口——鹿鳴的動作比思考能力還快,她單手揚起,手指在空中快如閃電般畫了個印咒的符號,倏地拇指食指交點向天際一彈!
天引五雷,燦爛奪目,雷霆萬鈞,劃破長空疾追而下!
鹿鳴自己嘔出了一大口鮮血來,渾身癱軟地單膝跪地,整張臉呈現死白透灰,喘息破碎……
姬搖阿姨千叮萬囑過,五雷力量磅礡可怕,輕易請動不得,一旦向天借請,輕則五臟六腑受創,重則同遭雷殛而亡。
可是……她緊急之間,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