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左手掌心緊緊攥握著,彷彿能從其間得到支撐與力量,「我可以的,我們走吧!」
三名人高馬大的組員聞言也只能更好地將她護在中間,盡可能地扶持著她前進,為她搶先掃除前方可能的障礙。
不知道走了多久,鹿鳴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知覺,雙腳酸痛疲倦麻木,卻還是撐著一口氣,不斷地深深踩陷進雪裡,再艱難地拔腿出來,一步步前行。
支持著她不倒下的唯一信念是——周頌,我來了,等我。
三名組員終於帶著她來到那片足足有十個以上足球場大的山谷,一望無際的山谷組成鋪天蓋地的銀色世界,人在其中渺小得彷彿滄海一粟。
不說幾乎絕無可能找到有被暴雪埋在這大片雪地中的一個周頌,就連其他九名組員也不見人影……
在大自然面前,眾生都得伏首稱臣。
可是大大出乎三名組員意料之外的是,原本已經虛弱得像是只要稍稍吹一口氣就會倒下的嬌小東方姑娘,卻在踏進山谷的剎那猛然抬頭,眸中精光迸射,小臉湧現了一抹奇異的酡紅,顫抖的聲音如囈語——「他在那裡!」
組員們還沒回神,就見鹿鳴拼了命跌跌撞撞往山谷某一處衝去。
她無數次地跌倒又爬起,他們三人連忙追隨了上去,可幾個身高腿長的大男人竟然還趕不上一個個兒瘦小的東方女孩。
遠遠的……逐漸接近……
終於在眾人視線可觸及處,看見了一處凸起的雪巖洞附近,一個眼熟的高大身軀靜靜躺在其上,載著雪手套的手心緊緊抓著一隻斑駿古老、卻隱約透著一絲威武霸氣的青銅頭盔……
鹿鳴什麼都沒看到,她眼裡只有周頌……只有她這輩子最深愛的男人……
她腦中一片空白,雙腳一軟,不由自主跪在他身邊,慢慢地、慢慢地脫掉了厚厚的手套,露出蒼白冰冷的小手,發抖得很厲害……嗚咽著,碰觸他寒冷僵硬的臉頰,滿心都是絕望又深深向上天祈求……劇烈顫抖著的指尖最後挪移到了他鼻端下方——鹿鳴瞬間爆出嚎啕狂哭,她瘦弱的肩頭整個垮了下來,緊緊地抱住周頌,發了瘋地不斷吻著——「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
他還活著,氣息微弱,但是他還活著!
三名組員繃緊的神經終於在這瞬間一鬆,腿也軟了……幾個大男人幾乎喜極而泣。
「是大王的兜鍪……」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間,空氣中彷彿傳來一聲震驚的嗚咽,似狂喜,可更多的是無止境的悲傷……
鹿鳴手心驀地一燙,轉瞬間有什麼輕輕地碎了。
她猛地摘掉雪鏡,睜大了眼,低頭看著手心裡牢牢攥握著的那顆小圓珠不知何時已粉碎成千萬點微光,自指縫間紛紛落入了她緊挨著周頌的手邊,那只斑駿青綠透灰黑的頭盔上。
像是擁抱……又像是淚別……
那古老陳舊的青銅頭盔在萬千微光灑落的頃刻間,忽然碎裂成淡青色的煙塵,大風刮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從未出土過,抑或是就像,它就是在等著這一瞬一樣。
「姬搖阿姨?」她輕顫著攤開了手掌,裡頭已是空無一物。
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鹿鳴四顧茫然,她不知道姬搖阿姨是魂靈枯竭消失在天地間,還是心願已了的放下,解脫而去?
如為後者,她是該為姬搖阿姨歡喜吧?
可鹿鳴還是無法自抑地淚流不止……
周頌和鹿鳴搭乘私人飛機,循著特殊管道,被緊急送回到了台北。
一個因為失溫和凍傷而接受治療,另一個則是短暫性的雪盲症和內傷,鹿鳴的雪盲症在五天內漸漸恢復,拆完了紗布後,睜開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著輪椅靜靜守在她身邊的周頌。
他帶著瘦削又凍傷的臉頰和落腮鬍,看起來既狼狽又前所未有的帥氣,深情燦爛得近乎傻氣地對她咧嘴一笑。
「嗨。」聲音沙啞粗嗄,對此時的鹿鳴來說卻不啻天籟之音。
她眼圈倏然紅了,眨眨眼,難掩感動又不自在地別過頭去,清了清喉嚨才極力狀若平靜地道:「嗯。」
「小鳴,我愛你。」
她這下真的忍不住哭了,嚇得周頌手忙腳亂地努力撐起身子要過來擁抱安撫她。「別、別哭啊,醫生說你雪盲症才剛剛好一點,不能掉眼淚,很傷眼的。」
鹿鳴哽咽地拍開他的手,刀子口豆腐心地罵道:「你給我坐回去!醫生說你二級失溫,這幾天好不容易才用復溫措施讓你恢復一點,凍傷的腳和膝蓋都還沒好全,你是想以後當X教授永遠坐在輪椅上嗎?」
周頌只得乖乖坐回輪椅裡,可沒打點滴的那隻大掌卻緊緊握著她終於不再冷得像冰的小手,像是撫慰又像是求饒。「別哭,等你好了以後想怎麼揍我都行。」
她破涕為笑,吸吸鼻子瞪了他一眼。「還沒好全就有力氣耍嘴炮了,當初是誰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證說不會有事,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我現在不是很平……咳!」周頌在她的瞪視下縮了縮脖子,尷尬道:「這只是個小意外。」
她又瞪,他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周頌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自己在莫名其妙墜入山谷前那一瞬間發生的詭異情況——原來大雪紛飛的山谷突然出現了千軍萬馬,殺聲震天……
他彷彿看見了跨騎在高頭大馬上頭的男人,身披青銅頭盔戰甲,威風凜凜霸氣非凡,卻目光如電,湛然有神地對自己方向射來——明明距離十分遙遠,周頌卻可以感覺到那古代戰神似的男人對自己淡淡一笑,笑意中有釋然有感激有悵惘……
然後他一暈,整個人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過來之時,就是鹿鳴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拚命狂吻自己的時候。
他還以為自己在做一場絕無僅有的美夢。
在昏迷前那一切,無論是千軍萬馬,抑或是那位隱約眼熟的男人,應該都是他在大風雪裡,因中度失溫造成的思維麻木、視線幻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