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
「一定不要忘記啊!」小女娃糰子般粉嘟嘟的臉蛋被寒風凍得又白又紅,大大的黑眼睛宛若子夜最亮的那顆晨星,閃了閃,又有些黯淡了下來,聲音變小了。「父王就忘記了,他說要親自帶呦呦回去找母后的……」
少年沉默了。
「哥哥,父王什麼時候回來呀?這幾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父王追得上我們嗎?」小糰子天真期盼地望著身後的少年。
半晌後,少年猛然將小糰子毛耷耷的帽子一壓,把梨子般晶瑩小巧的小臉蛋遮了大半,哼道:「戴好!等會兒起大風,就塞你個滿嘴雪。」
小糰子措手不及,忙七手八腳想把帽子往上拉一些些,可大哥哥給她穿的白熊大氅實在太大啦,簡直可以裝三五個圓滾滾的糰子都沒問題。
「別亂動,摔了不許哭。」少年警告地拍了拍她的頭,力道卻輕柔得像安撫,和他惡聲惡氣的話一點兒也搭不上。
「喔。」小糰子乖乖回他懷裡。
少年低頭看著懷裡這一小團,乖巧嬌憨可愛得叫人心都軟了,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對,他還真想不管不顧就這樣把小娃娃搶回去算了。
「哥哥呀……」懷裡的小糰子又忍不住叨叨絮絮起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朝歌?朝歌大不大?父王說朝歌很好看很好看的呀——」
「呦呦。」
「欸?」她眨眨圓滾滾的大眼睛。
「我給你十年長大。」少年霸道地宣告。
「耶?」小糰子滿臉迷惑。
「十年後,你就是我的了。」
小糰子一呆,隨即猛然搖頭,有點急了。「呦呦是父王的,然後,還有母后的,還有阿——」
「你就是我的。」
「不是呀,不是的呀……」小糰子有些錯亂,轉身抓著他胸前的大氅,眼巴巴地嚷。
「你父王已經把你給我了。」他也跟她耗上勁兒了,騰出一隻手在她粉嘟嘟臉蛋上一陣亂搓亂揉。「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才不是,哇……」小糰子被弄得哇哇大哭。
少年一時間慌了手腳,期期艾艾地哄道:「別、別哭啊,哭什麼呢?我又沒有騙你……而且,你不喜歡哥哥嗎?」
小糰子淚珠晶瑩滾滿頰,抽抽噎噎地好一會兒才勉強平復下來,「呦呦……喜歡哥哥……可是呦呦要父王,我想父王了嗚嗚嗚……哇……」
少年眼底閃過一抹心疼與憂傷,不作聲地默默又將哭得渾身亂顫的小糰子抱滿懷。
他緊緊抱著她,直到小糰子哭累了沉沉睡去,才沙啞低沉地喃喃。
「——你父王不會再回來了,他一身皇家傲骨,不願低頭,可待我回轉心意,大軍行過幽水大河後再趕回去時,他已經率領周軍星夜奔襲攔阻赤戎。」
「——呦呦,對不住,你父王斬下赤戎王頭顱後已力竭垂死,他唯一惦念的是你,求我一定要送你回朝歌,回到你母后身邊……」
「——當時暴雪襲來,我甚至連帶走他屍首的機會都沒有……」
「——他並沒有把你給我,可既然是托付,那你就是我的了。」
「十年後,我必來朝歌求娶你!」
……鹿鳴醒過來時,昏昏沉沉的腦袋裡首先冒出的是——哇操!古人好早熟啊,這確定不是戀童癖吧?
可下一刻,她下意識地揉了揉心口,怎麼覺得有點異樣的疼……
鹿鳴在床上恍惚地躺了幾分鐘,才漸漸恢復清明,可就在坐起的剎那,她失聲大叫了——「姬搖阿姨?!」
佇立在床腳,一身典雅白色展衣,花釵三樹,面無表情蒼白美麗的女子不正是失蹤了好久,讓她擔心得要命的姬搖王后嗎?
「姬搖阿姨……」鹿鳴忍不住噴淚了,氣呼呼哽咽地道:「你去哪裡了?我好擔心你……都差點去報警協尋老人了,可是用膝蓋想也知道警察一定會說我是瘋子……你、你幹嘛到處亂跑啊?就算你不怕壞人,萬一被哪尊繞境出巡的神明遇上了,把你當孤魂野鬼滅了怎麼辦?」
看著她頂著頭難毛似的亂髮,睡衣還歪七扭八,卻是又哭又笑又罵,不知怎地,姬搖王后忽然笑了。
溫柔,慈愛,淚光閃動的笑容,美得令人屏息。
鹿鳴傻掉了。
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姬搖阿姨笑……
「姬搖阿姨,你笑起來美呆了。」她喃喃。
姬搖王后的笑容稍縱即逝,可儘管面色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冷淡,鹿鳴還是感覺得到自她身上淺淺釋放的溫暖。
「這些日子,你到底到哪裡去了?」
姬搖王后長睫毛低垂,掩住了所有心思,淡然地道:「我進不來。」
鹿鳴疑惑。「進不來?您指的「進不來」是沒辦法穿牆進來?」
姬搖王后默然不語,再抬眼凝視她時,眸底有著一絲隱忍、悵然甚至是忐忑,還有種更深沉的哀傷。
「姬搖阿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急了起來,「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啊,你說了我才知道要怎麼幫忙解決,我是你從小看到大的,難道你還把我當外人嗎?」
姬搖王后有些恍神……從小看到大?又何止呢?
這一生生一世世的……也不知是她虧欠了這孩子,還是這孩子虧欠了她?
「姬搖阿姨?」鹿鳴催促。
「你會恨我入骨。」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姬搖王后高貴傲然的美麗臉龐湧現了深沉如海的疲倦之色。「我只是在利用你。」
鹿鳴一愣。「才不會!從小到大,我知道你對我有多好,你一直一直在保護我。姬搖阿姨,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詆毀你自己?」
「本宮不是你的阿姨!」姬搖王后身子微微顫抖,聲色俱厲。「你是大王唯一的血脈,本宮一直跟著你,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大王——你血脈不絕,魂魄不滅,大王就有機會能再轉生降世……終能與我相見,你現下明白了嗎?本宮確實在利用你,你對本宮而言,就只是——只是一個工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