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觀星宴,竟辦得比前幾回更加熱鬧。
許是因魔境之主出席緣故,神族那份輸人不輸陣的傲性,洶涵澎湃,決意叫魔境之主刮目相看,進而自慚形穢,明白仙界和魔境,就是雲和泥的差異。
顯擺之意,不言可喻。
各處仙殿籠罩的彩光,較平時強烈了十倍,沿途的仙花仙草,盡數盛綻萌發,月華鋪地,星輝淬點,仙氣為紗,那些本沒打算列席的仙人,為一睹魔境之主面目,紛統提早幾個時辰出發,想佔個最前方的好位置。
以前辦過的觀星宴,就屬此次出席人數最多、最滿、最熱絡。
開喜沒打算去占前位,既是準備偷瞧,當然不好太矚目。
她慢吞吞喝著補藥,心想遲個一盞茶時間再出發,她還能多讀幾頁的書。
她暫時沒回「喜上眉梢」,怕哪個仙友上那處討喜澤,遇見這模樣的她,得花費唇舌扯謊,索性在距離「喜上眉梢」不遠處,蓋了間小茅廬棲身。
仙界不若人間有風有雨,小茅廬已經相當夠用。
她挨著時辰抵達,正巧來得及遠遠看見,?騰背上的火紅身影。
她人矮身子小,動作又慢,被擠到更後頭,瞧得越發吃力,幸好前方仙友很盡責在談論著,算是替她補足了瞧不清的遺憾。
「上古魔族生得這模樣?書上不是說,鬥神一族面目猙獰,虎眸狼鼻豹子臉,魔境之主一點也沒有呀。」
對嘛,那些書冊,騙了我們幾千幾萬年呀!開喜心裡附和道。
「那只魔物坐騎也相當罕見,果然與我們一般的貔貅呀神獸呀,很是不同。」?騰氣勢確實很威猛,真想看看它和貔貅打起來,誰輸誰贏。
她愛看熱鬧的性情,一如往常。
「他是攜著魔後一同前來的嗎?相傳魔族女子多艷麗,此話,果真不假。」
咦?他帶了魔後……墨羽嗎?
開喜愣了愣,踮起腳,想看得明白點,可前方人山人海,什麼也瞧不見。
又是一陣推擠,她終是被擠到最外頭,試圖想再擠進去,卻徒勞無功,只能黯然循著原路,回到小茅廬了。
小茅廬離筵席頗遠,聽不見彼端傳來的絲竹天籟,靜得沒有多餘聲響,靜得像是……被拋棄在熱鬧外的隔世之境。
她蜷身坐在茅廬門檻上,手裡捧著的茶,由熱變涼,未曾啜飲半口。
胸口那股悵然,是因為竟沒瞧見他半眼。
另一方面也是為……與他連赴宴的魔族女子。
她記得憂歌告訴過她,他會送走墨羽,當時的她,全心忙於孵蛋,並不知後續……
若與他前來的女子是墨羽,代表他騙了她嗎?
若不是墨羽,是這幾年中,他遇上了其它更美好的女子嗎?
她確實是要破財轉告他,他不願意等她,可以另尋他人相伴,她不怪他——記得後來有一回,她探問過破財,優歌聽罷,作何回應?
破財清清喉,學了憂歌的口吻:嗯。
就這麼一個字,再無其它。
她自己腦補過很多很多可能性一—「嗯我聽你的,會去另尋他人相伴」,或是「嗯喜神天尊果真大度,本君佩服,只好不辜負你的大度」……諸如此類,權當笑談。
至於他本意為何,她曾想過,有機會要問問他……現在,卻有些害怕知道。
她神色蔫蔫,繼續坐門檻,胡亂想像著,此時的筵席上,會是什麼景況——
她太出神,有人靠近小茅廬也未察覺,不能怪她遲鈍,傷了仙元之後,她本就無法如以往敏銳。
直至血紅衣擺及墨色長靴,落入眼簾,她才如夢驚醒。
猛一抬頭,卻只覺恍惚,猶在夢中——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個不時縈繞於心,默默喃念久久的名字……
「憂——」
她只來得及做出嘴形,便見那張背光面龐,傾得更近了些。
太久未見的精緻五官,又以瑰麗紅眸最鮮明,憂歌長髮梳整成辮,數辮相綰,束於腦後,數支簡單銀釵略作固定,不似在魔境中慵懶閒散,添了些慎重。
衣著雖仍是一貫的紅,衣飾上卻繁複許多,層層疊疊,裡裡處處的漸層赭紅,數數起碼由五層厚薄料子交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隆重打扮。
「抱歉,我吵醒婆婆您了?」
婆婆兩字,讓開喜真正回神。
「我方才在竹篙處喊了幾聲,您似乎沒聽見,所以冒昧不請自入,還望見諒。」
「老、老人家……耳朵不靈光。」她不敢與他正面相視太久,怕被看出似曾相識的輪廓相貌,低頭避開紅眸注視,又不好太刻意,只能幹幹假笑,作勢閒聊道:「……大伙都去了觀星宴,你、你怎麼沒去湊熱鬧?」
「去了,飲了點仙酒,有些醉,出來透透風,未料竟迷了路。」他笑容略帶自嘲。
她頗詫異憂歌對待老人家……挺有禮數,方纔那兩個「您」字,他這類的「本君」,一輩子使用在處人身上的次數,恐怕僅在剛剛吧?
又聽他說有些醉,她忍不住擔心,仙酒的烈勁,對初嘗滋味的魔族,怕是不太習慣,不知喝了會不會相沖?
她很自然而然關懷道:「你是不是喝了不少?我給你倒碗水,喝酒前有沒有吃點東西?空腹喝酒最傷胃呀……我這兒有些粥,你吃一碗墊墊先——」
這粥,是天愚送的,自然是補身藥膳粥,她的情況吃不了太補,所以粥內沒有添加太多藥性猛烈之物,他酒後吃個兩碗,應該無妨。
「婆婆不用麻煩,我只是想向您請教方向。」
「不麻煩不麻煩……你不吃我才覺得很麻煩。」最後一句是嘀咕。
他看上去清減許多,比她記憶中瘦了些,好像也曬黑了些。
破財不是說,他取回炤陽幻陰之力嗎?那至少該更精神些呀……
她用了最快速度,盛來滿滿一碗粥,想起茅廬外沒地方坐,於是招呼他進屋。
憂歌站在處頭沒動,面上雖帶笑,但很明顯,並沒有想與她攀太多關係。
原來他這樣的笑,不過是虛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