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沒事吧?」靖琴見她模樣看上去不大好,難掩擔心。
「快去……我不知光點能、能維持多久。」開喜不想在兩人面前暈過去,勉力支撐。
她一時間忘記了,天愚千交代萬叮嚀,她近來服用的丹藥,嚴禁施展仙術。
「那……魔主大人,我們趕快走吧。」畢竟身處仙界,又是眾神目光匯聚人物,不好離開筵席太久,還是早去早回,辦妥正事要緊。
「嗯。」憂歌放下粥碗,裡頭仍剩下大半的藥膳粥,開喜沒什麼力氣叫他吃完……再者,棲日湖的地點已知曉,他也沒有非吃完不可的理由。
引路光點搖搖晃晃,頗為不穩地引走了那兩人,開喜只記得,念頭信留在「背影還真的挺般配嘛……」,
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砰地一聲,倒臥小茅廬那片碧翠草茵間,滿天仙霞全在眼前打轉。
仙界無論何時,皆暖若春季,可此刻,她卻冷得不禁發顫……
「這些年,仙界也不怎麼長進嘛,方纔那位老人家是仙人吧,施個引路小法術而已,居然滿頭大汗。」靖
琴一路上與憂歌杋聊,多數時間全是她叭哩呱啦在說話,憂歌鮮少搭腔。
對於繞過喜神居所,抄了捷徑往棲日湖去,似乎未令魔主大人滿意,他眉頭始終緊蹙。
不過靖琴早已習慣,自打她進魔殿迄今,也不曾見魔主有不鎖眉、不臭臉的時刻。
「這光點好像很不牢靠耶,隨時快滅了一樣……真是光如其人,這光點也是小老太婆等級。」靖瑟自以為說了個笑話,逐自哈哈一笑。
殊不知,憂歌根本無心聽她廢言,耳畔恍惚飄過的,是這個——
「以喜悅之心進食,食物會更加好吃呀,苦著臉吃糖,連糖也是苦的。」
憂歌覺得,這句話的口吻,好熟悉。
總愛鼓吹著要人心情愉快,時不時嘴上掛著「喜悅」、「開懷」、「快樂」這類字眼,讓他想起了開喜。
若是開喜見他這些年的吃飯模樣,八成也會如此教訓他吧。
然後定是替他加飯添菜再添飯加菜……像老人家猛舀魚鬆的那股狠勁。
先前心中的突兀感,他一路細細思忖。
老人家見他的第一眼,不是驚懼,不是謹慎,更沒有陌生,好似在仙界看見一隻魔族,很理所當然不過,半點防備也無。
尋常神族,面對上古魔族,不該如此閒散,自踏入仙界,他週身便有數名天將緊盯,一舉一動皆教他們警戒,他還是費了一番周折,才甩掉天將監視,與靖琴前往棲日湖。
但老人家眼中,還是有驚訝,一閃而逝,被她急急轉頭的動作所掩蓋。
她貌似不敢看他,卻在他每一次抬眸,都能捕捉到她正注視著他。
不是直勾勾、大喇喇看著,而是小心藏著掖著,不想被他察覺,又按捺不住衝動,那般的注視。
除非他神似於她的故人,否則她那舉止,確實古怪。
老人家不會用那種眼神看他。
那種萬般珍視的眼神。
那種說著他太瘦時,會露出心疼的眼神。
不對,皮相的老或幼,在仙界魔境,不能與真實年紀相提並論,說不定她仙齡尚不及他?
憂歌思緒猛然一怔。
開喜曾言:「墨羽打傷我的那回,似乎傷及我仙元,但不算嚴重啦,我沒像天愚一老幾百歲,已屬萬幸……只老了一些些嘛。」
破財說:「喜姨她……嗯,看上去還、還好,只是這個她不准我提……她說她很平安,可是還不能去找你,要再等她一陣……」
小老太婆最後凝望他們身影離去,無言黯然的模樣。
「魔主大人?」靖琴疑惑他的戛然止步。
「你自行前往棲日湖,有件事,我想去確認一下。」
說完,憂歌轉身便走,留靖琴一臉愣然,不知該去追引路光點,還是追魔主……
猶豫之間,憂歌早已馳遠。
方纔停頓的思緒,此時,竟飛快運轉,在憂歌腦中迅速飄動,如流光瞬閃。
開喜曾遭墨羽所傷,外貌成熟了數歲,而這次,為卵化金烏卵,耗損仙元,是否等同於重傷?
那麼,現在的開喜,又該是什麼樣貌?
既然人平安無恙,為何不來見他?
是不願?是不想?不能?還是不敢?
能教一向過度自信的她,寧可縮藏著不見他,難道就是一—
思考之際,小茅廬已近在眼前。
而小茅廬前,不是只剩下她。
曾於魔境打過幾回照面,每次仙界邀帖皆由此神送抵,憂歌雖不熟稔,亦不算陌生的——天愚。
天愚懷中,抱著昏軟的小老太婆,嘴裡彷彿正在數落她,聽見身後步履聲響,微微回身望來。
「魔君尊上?」天愚一臉錯愕,沒預料在此處見到他。
不過,錯愕很快被笑容取代,天愚換上另一神情,慈藹和善道:「您欣賞著仙界絕景,一路錯行至這偏僻處嗎?可惜這兒一般般,沒有奇景能賞,倒是從前頭左拐,能通往觀世坪,景致頗是寬闊優美。」
憂歌未搭理他,目光灼灼,牢牢定在小老太婆臉上,想由此輪廊間,看出丁點痕跡。
風霜滿佈的面龐,皺紋爬滿巴掌大的臉孔,一條一條,深若雕琢,更像被扭成一團的紙張,尋不出半寸平坦。
蒼蒼白髮,覆蓋在額際,全無一絲墨黑……
這些年來,天愚從開喜口中所聽到的故事,已經足夠教他理解,此刻的憂歌,是以何種心情、何種目光在打量她,但開喜不願用這副老模樣與他相認,天愚也很能體諒。
遙想當年,他因傷而老,那只向他示愛的燭九陰,也是掉頭就走。
唉,同為仙界老人家,加上漫長的仙儕情誼,他自然要站在開喜這一邊。
「魔君尊上一直瞧著我府上的掃地老仙嬤,是何緣故?」天愚仍是有禮一笑。
豈料問完,手中重量一輕,天愚尚未瞧清楚發生何事,開喜已落入憂歌之手,憂歌的袍袖,輕軟拂動,又飄飄垂下,顯示他方才確實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