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喜神與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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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頁

 

  而讓飛紅呆住的原因,是勾陳腦後飛揚的紅髮……

  怎麼與當年他帶小光頭找著孤墳,掘了衣冠塚,她由裡頭取出的髮絲,那般相像。

  不可能不可能,小光頭和勾陳大人?如何想都不可能,聽說無情拋勾陳的那畜生何等可惡,踐踏勾陳一片癡心,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都還便宜她了。

  小光頭哪是那種人。

  飛紅自行否決了這離譜念頭。

  認識小光頭算算將近六十年,看她由孩子模樣變成老尼姑,她在庵寺裡吃的苦,他瞧了都爪子癢,想替她教訓教訓那些嘴裡唸經、心裡卻毫無寬恕的尼姑們,但她卻阻止他,笑說著,她並不在意,除她心中的那個「他」,誰的喜惡、誰的歧視,她都無妨。

  這般的小光頭,到了這一世歲數將盡,都還能綻放無懼笑顏,說著來世再見……絕不會是壞東西。

  飛紅按著胸口,藏在那兒的細嫩髮絲,就貼撓著赤裸胸膛,仿著最後一次見小光頭,他、金兔兒與她,兩妖一人,同桌喝酒,破戒的她,醉後直笑,笑帶哽咽,喃念著一一

  此世不見,來世見。

  來世見我一面,可好……

  「來世,見我一面可好,巧巧……」

  巧巧 妙善篇

  遇見一隻狐妖,是我從未曾想過的事。

  雖然我自小便能看見許多古怪的東西,多數皆是孤魂野鬼。

  據說妖與鬼,不算是同一層級的,我見過死去的動物靈,可活生生的妖物,他是頭一隻。

  妖,似乎比鬼魅強悍一些。

  當他靠近我,總是圍繞在我週身,等待時機要我幫助的鬼魅們,統統自動退散,誰也不敢近身,我覺得好新奇,耳畔少掉那些陰森鬼語,變得無比清寧。

  以往每回河邊浣衣,河裡水鬼最愛纏我,有時我裝無視無聞,他們還會故意搗蛋,將剛洗好的衣物順流沖走,就只為獲得我注意,好向我哭訴冤屈或不甘,要我為他們完成遺憾。

  狐妖往河的對畔一坐,水鬼半隻不存,我落得輕鬆,不由得對狐妖露出甜笑,並將芳名告知他。

  每日,同一時辰,河畔浣衣的短短時刻,是一整日間,我最開心的時候。

  為無鬼干擾的清靜,也為狐妖陪我閒聊、一點也不畏懼於我,那樣的快意自在。

  可快意自在的日子,為時不長,當李府派人送來聘禮,我便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我與李仲陽,因彼此娘親幾句戲言,指腹為婚,他年長我五歲,要說兒時有何青梅竹馬情,確實有些牽強,況且,李仲陽討厭我,貨真價實的那種討厭。

  因為我能在不經意碰觸他時,聽見他心底,滿滿的唾棄。

  他唾棄我愛說謊,唾我總指著樹後,說著那兒站了人,唾我偶爾會憑空與誰對話、跟著誰玩。

  此次的下聘,我也,不覺得他出自心甘情願,我又何嘗是?

  但拒絕的理由,沒有,自小我便清楚,我只能是李家人。

  成親的前一日,我與狐妖提了,明日便要遠嫁之事。

  不知怎地,我在心裡希望,他會是生氣的、會是不樂見的……我開口之前,胡思亂想了許多許多可能,但沒有想像過,他只是咧嘴笑。

  笑得就像……這種小事,他滿不在乎。

  他的不在乎,讓我的在乎,變得羞恥可笑,坐進花轎那時,我才放任自己眼淚落下。

  許是哭得太盡興,反倒面對著李仲陽的那出退婚大戲,我已無淚能哭,我也不會為個無心於我的人哭,這是第一次,我沒碰觸到他,他醜陋骯髒的心思,卻清晰傳入我耳內。

  我坐著原轎回去,轎頂上,聽見狐妖輕輕哼歌,我猜他是看了出有趣的劇,因而心情不錯,比起李仲陽的心聲,那輕哼,何等悅耳動聽。

  之後迫干家族壓力,被退婚的理由拂盡顏面,我只能在懸樑自盡與甘願出家之間擇一。

  我不要捨棄生命,我才十五歲,人生還那般漫長,活著,便是希望。

  當狐妖得知我欲剃度出家,他微微挑眉,面上仍是笑,不知是不懂,抑或無謂。

  我喉間那句「你帶我走,好嗎?」如鯁在喉。

  不敢說,不能說,怕說了,會得到他的拒絕。

  削去長髮,脖頸變得輕鬆涼快,此後再無須為長髮而擾,應該是我對出家唯一滿意之處。

  方在忐忑,不知他見我無發模樣,是否會取笑,他卻帶著一身腥紅而來。

  他說:「我殺了那個男人,我將他像塊破布,撕裂得拼湊不回去!」

  我摑他一巴掌,不為李仲陽,而是為他,殺生之罪何其沉重,犯下後的業,一世相隨呀!

  他未聽我解釋,爭執之後,怒極地拂袖而去,許是覺得我不知好歹,他為我出氣,我卻拿他出氣。

  我知他性情,他正在氣頭上,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待他氣消,再同他好好說,他會明白的,明白我並非氣他殺害李仲陽,而是妖類犯過殺戒,極損自身修為。

  這期間,我為李仲陽誦經回向,求他別怪狐妖,一切因我而起,這業,本該歸我所有。

  結果他一氣,氣了二十年。

  他大概以為,人類的二十年,與他的二十天相去不遠,所以二十年中,杳無音訊,憑我有千言萬語,也無從說起,最終,徒存歎息。

  他回來了。

  我很欣喜,真的很欣喜,不知如何表達,這些年的心如止水,為他,漣漪再生。

  他卻眉宇冷淡,喊了我一聲老禿驢,喊得我失意。

  是呀,他仍如初見模樣,猶在昨日。

  而我,邁過二十年,不再是年輕的魚巧巧。

  原來,他與我,早於交會之際,步向了分歧,我會老會死,速度遠較他更快,如何相伴?

  不過是我幻想的黃梁一夢。

  一日,庵裡來的一名老高僧,見我的第一句話,便是一—「你身旁,伴了一隻狐妖,對你對他,皆非好事,你天賦異稟,是修仙之緣,它則為妖物……有朝一日,它會為你而死。」

  為我而死?

  不,我不要他這樣做,我要他自由自在,縱情干山野,無拘無束,我要他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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